阮朝汐见不得好好的精细吃食拿去喂了鱼。在书房早晚练字时,吃用过不少回。
今晚荀玄微又是一块奶饼都不用。阮朝汐也不像初时那么拘谨,直接从小碟里拿一块叼进嘴里,两边小尖牙细细地磨着饼。
白蝉熟练地用油纸包起其余几块,准备给她带走。
有个疑问在阮朝汐的心里一阵了,她随白蝉出去时问了句,“白蝉阿姊,前几日的髓饼,这两日怎的不见做了?坞主不爱吃吗?”
白蝉讶然,“髓饼每日都备着的。前两日端上来,见阿般只吃奶饼,髓饼未动一口,以为你不喜欢。我便做主撤了。——阿般原来是喜爱髓饼的?”
原来如此!阮朝汐懊恼地说,“奶饼不能久放,做好当日就要吃完。髓饼能久放,我舍不得吃,都带回屋里存着呢。”
白蝉又惊讶又好笑,捂着嘴轻笑出声。 “我知道了。明早就把髓饼端上来。”
“多谢阿姊。”阮朝汐低落了整日的情绪终于上扬,郑重道了谢,穿过庭院,回了自己屋里。
白蝉转身回书房时脸上还漾着笑。她正轻手轻脚地收拾书案留下的琉璃小盘,荀玄微的目光从窗外庭院收回,不经意地问了句。
“你们说了什么,阿般出去时脚步都轻快了,倒像是遇到了畅意的事。”
白蝉把阮朝汐的回话复述一遍,感慨说,“可怜见的,长得玉雪团子似的金贵模样,却早早地没了娘,连累得在外头吃了不少苦,髓饼都不舍得吃,惦记着要带回屋里屯着。郎君,以后书房里早晚上两次髓饼?”
“倒也不必每日两次。”荀玄微将书案对面的纸张拿过来,有力的指尖按在纸张边缘,细看阮朝汐的描红, “每两日给一碟足够了。等阿般囤够了干粮,也不知打算去何处。”
白蝉捧着小碟正欲告退,听到最后一句,惊得脚步停住了。
经过层层筛选、被选入坞壁,当做荀氏家臣培养的童子,和普通入坞壁求个温饱生存的黎庶百姓不同。
精挑细选招募的童子,从小养在正堂东苑,和郎君朝夕相对,花费无数人力物力悉心教养,养出远超寻常庶姓的本领和见识,以及生死护主的耿耿忠心。即使日后资质不符合被送走,也终生是荀氏家仆。
“阮阿般她……她竟生有异心?”白蝉惊问,“可是那玉佩让她以为自己身份不同了?”
荀玄微应该是听到了,又仿佛浑不在意,眸光抬起,透过半开窗牖,再度凝视着深秋庭院。
庭院里轻快远去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。
“将来事,未可知。不必和她多说什么。”
他又拿起书案搁置的书卷。烛火映亮了他的侧脸,星眸半阖,烛台投下的阴影遮住了深邃眸子。
重生一世,前尘如梦。这世间恒变,却又始终未变。四季长相替,花开有定时。
他最后只淡淡道了句:“人非草木顽石。颠沛中予以安稳,无依时予以亲朋。落地生根,总归能把人留下的。”
第20章
变故的到来, 如雪泥鸿爪,起初无迹可寻。
云间坞山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时,谁能想到后续事。
鹅毛般纷纷扬扬的大雪中, 东苑小子们全体脱了袍子和里头夹衣,只穿一条犊鼻裈, 从年纪最大的李豹儿到年纪最小的冯阿宝,一律光着膀子, 哆哆嗦嗦地站在雪里。
每人搓两个雪球, 两人一组, 互相把对方的前胸后背都拿雪擦得通红发热, 周敬则亲自过来教授武课,背手站在旁边查看, 满意地一点头,
“从今日开始, 每日例行两个雪球擦身, 直到开春积雪融化为止。”
“雪球擦完全身, 气血活络, 童子们两人一组排成长列,沿着坞里跑一圈回来。周某在此处等着你们。”
“等跑完回来,全身发汗, 经脉舒展,你们可以开始上武课了。”
大雪里的东苑众童子:“……”
纷扬飘散的飞雪里,阮朝汐被叫进了主院书房。
“下雪了。从今日开始的整个冬天,东苑停了文课,武课你不必去。”
隔着院墙, 东苑隐约传来痛叫之声,童子声线清脆, 李豹儿的哎哎大叫声格外明显。荀玄微往东苑方向遥遥望了一眼,把书案上的小碟推了推。
今日小厨房做的是胡饼。
阮朝汐坐在长书案对面,也在侧耳倾听东苑传来的声响。
她以东苑征召童子的身份入了云间坞,却又和同伴分离,东苑童子们吃苦受累时,她独自坐在点起炭盆、温暖如春的书房里。
阮朝汐嘴上没说什么,心底异样的感觉又升起,捏着一块胡饼,尖牙细细地磨饼,半晌没吃完一块。
荀玄微看在眼里,并未劝说什么,转而在半尺高的文册间寻觅片刻,找出早准备好的一沓信纸,递了过来。
“杨斐替你们开蒙两月有余,阿般看看,能认出几个字。”
阮朝汐把胡饼放下,擦净了手,小小身影笔直跪坐,双手捧过了信纸。
一沓字纸,通篇天书,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,除去‘大’,‘一,’‘天’,‘十’几个极简单的字,其余认得的只有末尾一个‘阮’字。
“陈留阮氏是豫州大族,祖上可溯源两汉,诗礼传家。”荀玄微抬手点了点末尾那个‘阮’字:
“这是阮大郎君的亲笔书信,前些日子你见过他当面。其人外表放达纵情,但仔细看他的字,放达在外,内秀其中。”
修长手腕把书信又推近几分, “东苑整个冬日都上武课。你若有心在冬日里进学,不妨多观摩阮大郎君的字迹,能学起来最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