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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明朝汐(49)

“玄微亲自挽弓,云间坞九千条人命为殿下一人陪葬。”

门楼高处,荀玄微平静应道,“但殿下的身份再贵重,也只有一条性命可活。大好年华,葬身山野,此生再无前路前程,殿下舍得?”

平卢王意外的一挑眉。

“开弓姿势倒是摆得标准。只是荀郎,听说你向来隐居山中,过得好一段悠闲岁月,从未从军历练过?”

他嘲弄道,“你手上那花架子,当真能射到本王跟前?本王和你不同,自小跟随圣上在军里打滚,由不得你糊弄——”

“左眼。”风里传来平静的两个字。

嗡一声锐响,鲜血四溅。

平卢王正前方执盾的亲兵发出凄厉惨叫,双手捂脸,在地上翻滚了几圈,瞬间毙命。

山坡聚拢的众兵将轰然一声大喊,盾牌层层叠叠拥去平卢王身前。有亲兵拖了尸身后退查验,可不正是一箭射中面门左眼。

门楼高处,荀玄微取过一支白羽箭,再次挽弓,弓弦缓缓张开的咯吱刺耳声响里,他语气极平淡地道:

“下一箭,射殿下左眼。”

平卢王大骂了声,裹紧火红色大氅,快步往后退出弓箭射程,厉声喝道,“列阵!弓箭手上前!准备撞车!”

山风寒峭,在场所有人却感觉不到寒冷,只有心跳如雷鸣。

一滴热汗从阮朝汐的额头渗落。她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,只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,手指紧握成拳。

她从风中闻到了血腥的气息。

在她眼前这只暖玉色泽的手,骨节分明,手腕修长,曾经无数次地在她面前执笔书写,握卷读书。

她以为这是一只属于文人的风采雅致的手。

却没想到同样的手却在她眼前拉开强弓,毫无迟疑地染了血。

那锋芒毕露的一箭,不止表明了云间坞绝不妥协的立场,更激怒了平卢王。场面瞬间绷紧,陷入了千钧一发的局势。

阮朝汐隐约感觉大事要发生了。或许一场你死我活的征战就在眼前。

她下午在书房里说过不害怕,但战事临头,家园被毁,谁能丝毫不怕。

她的手指在半空中虚虚地蜷着,想要去拉前方拂过的衣袖,又强忍着不动,不小心碰触到了一角飘摇的衣袂。

荀玄微手里的长弓已经放下。一箭足以表明云间坞立场,坞壁无意交人,对方准备攻击,众部曲防御迎战。

他察觉了身后的小动作,温暖干燥的手掌从前方伸过来,安抚地拍了拍阮朝汐悬在半空的手,低声叮嘱说,“莫怕。不会有事的。”

声音里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。

通明的灯火之下,阮朝汐悄然抬眼去看,身前的人注视着门楼下准备发动强攻的大军,神色居然也是自在笃定的。

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石阶下方响起,有人正在奔上门楼。

阮朝汐讶然回身去看,四处的火把光芒亮如白昼,她一眼看到了来人头上戴的幕篱。

黑色幕篱垂落身前,遮住了面孔和大半身形,身上的直裾袍淋漓溅了几处刺目血点。

虽然带了黑色幕篱,但来人瘦弱文气的身形在坞里不多见,阮朝汐八分确定是西厢房里暂居的客人。

来人的脚步踉跄不稳,速度不算快。从下方石阶初露头时,阮朝汐便已经看见了他。

两边守卫的部曲也看见了来人,但不知为何,并没有人阻拦。

顷刻间,来人已经走到十步外。前方的荀玄微应该察觉了,却依旧站在城垛高处,与坞壁下怒骂不止的平卢王你来我往,平静应答,始终未回头查看背后来人。

“荀玄微,你疯了。”坞门下的平卢王还在高声冷嘲热讽,“你荀氏和清河崔氏并无甚关系,和崔十五郎交好的阮荻都不敢出头,你出头救他?!崔十五郎在京城长大,你见过他几面?舍了你苦心经营的云间坞,只为救个素无交情的朝廷钦犯?!”

平卢王敷衍地拍拍手,“高义,实在高义。云间坞九千条性命你不放在心上,连累了你荀氏壁的十万坞民,全族老小,荀郎也不放在心上?”

荀玄微居高俯视下方列阵强兵,神色淡漠地听着威胁言语,这回连场面话也不说了。

阮朝汐忍不住又轻轻地扯了扯被大风吹拂过来的袍袖。

“坞主。”她小声提醒。

身后那个人已经摇摇晃晃走过来了……

幕篱遮蔽面目的单薄身影,蓦然出现在灯火通明的门楼高处,引发门楼下一片哗然。

门楼高处却寂然无声,各方部曲镇定守卫如常,和门楼下的哗然形成强烈的反差。

正在捋袖子放狠话的平卢王怔了怔,盯着来人上上下下看了几眼,忽然爆发出一阵肆意大笑。

“终于舍得出来了,崔十五郎!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,不愿牵连你身边的荀郎,自己站出来。好!小王应诺,押解回京的路上不苛待你。”

高处山风极大,吹起幕篱一角,露出了来人身上的黛蓝色直裾衣袍,却还不足以窥视幕篱下的面目。

“殿下认错了。”幕篱遮掩下的男子,以罕见的沙哑嗓音道,“小人不过是司州南下逃难的流民,路过豫州境内,听闻云间坞美名,意欲前来投奔,只求个糊口存身的活路。不知殿下把小人错认做何人,一路追杀不止,小人吓得肝胆俱裂,实在受不住了。”

男子说罢,仿佛下定决心般,抬手揭下了幕篱。

一张血肉模糊的面目,突兀的出现在灯笼火把的光下。皮肉破开,鲜血糊住了整张脸,五官在何处都看不清。

“啊……”阮朝汐站得近,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张触目惊心的可怖面容,她猝不及防,心神震颤,本能往后退了半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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