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见观音(202)
“那便不谈。”宣珏摆了摆手,笑道。他不是穷讲究孝悌的父亲,反倒安慰起女儿,“说不准很快便能柳暗花明,自行圆满呢。天下之道,也不过四个字,顺其自然。”
说着,他从容不迫地起身,回衙门处理政务去了。
离开时合门轻震,窗角挂的铃铛清脆悠然——
“叮。”
“锵。”
战马奔腾,哈里克险而又险地把一杆长枪挑飞。
又见前面那身影不顾前敌,驭马前冲,登时吓得魂飞魄散:“阿尧!你缓点!小心埋伏——”
耶律尧声线散漫:“放心,没那么多人。”
他那匹马也凶悍,不畏刀枪,踩踏过黄沙和尸体,载着主人杀了个七进七出。
等这场战事尘埃落幕,耶律尧立刻把头盔一摘,露出那张没什么笑意的脸。下颚有道血迹,从薄唇边划过,不是他的血,却平添一抹厉色。
看得出来,耶律尧极不喜欢甲胄,一边解着盔甲,一边吩咐亲卫处理俘虏,清点物资。
待到身无束缚,才转向惊魂不定的哈里克,问道:“还杵在这里作甚,该休息去休息。接下来一个月都有硬仗。”
周遭草场辽阔,雪山隐隐,远处牛羊正在清澈寒湖中饮水。浑然不知附近刚有一场激烈追逐。再稍近一点,成片的木林郁郁葱葱,积雪顺着草木滚落。
天地如此辽阔,哪怕望都都已夏日炎炎。
此处仍寒冰刺骨,风寒呼啸。
哈里克靠着他的马,一脸绝望:“被你吓的。生死一线走过,魂魄还在萨满那边没找回来。我缓一缓。你每次作战都太冒进了。”
耶律尧看向他,道:“可我每次都赢了。”
哈里克道:“是是是。莫斯提有多喜欢埋伏,你又不是不知道,还往人家堆里冲,万一他在这处杉木林里藏了人,把咱们包饺子一样一锅端了呢?你心烦意乱,心情不好,也得讲究个谨慎啊!”
苍鹰在头顶盘旋,耶律尧抬起手臂,让它落到护腕,轻嗤一声:“不是说了么,他们人不够,莫斯提骑兵三千,步兵两万,又是兵分四路逃跑,就算埋伏,也不值一提——你怕个什么,我还会不把你全须全尾带回去吗?”
说着,耶律尧掀睫抬眸,眸色冷然,看了哈里克一眼。
哈里克:“……”
他被这一眼吓得一个激灵,本想抱怨的心思顿收,哀嚎示弱:“我闺女刚出生,我还在哄她喊阿塔呢,副将四五个,你找个本就最近无聊,想要寻乐的人不好么……”
耶律尧道:“不好。”
哈里克道:“……你就是嫉妒我,老婆孩子热炕头。”
耶律尧面无表情看他,半晌,像是默认一般,微微一笑:“那你还提?”
“……”哈里克很想闭嘴,但还是忍不住道,“不是,你和那位到底如何了???其实只要你还活着,消息传来,北疆再稳住一两个月不是问题,实在不用……着急忙慌赶回来。”
耶律尧一言不发喂着鹰。
他身量高挑颀长,又宽肩窄腰,薄衫下手臂肌理线条若隐若现的,哪怕站立不动,也压迫感十足。
哈里克迟迟等不到他答复,心虚起来,刚要开口。就听见淡淡的一声:“中秋九月,是不是本要派人入齐谈判,商量南下御凉之事?”
哈里克一愣:“对。怎么,计划要变?”
耶律尧放飞吃饱喝足的追虹,漫不经心道:“不变。不过如若这样,最迟九月初,要把内乱平了。”
这句话说得慢条斯理。
但所有人都明白,这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。
哈里克怔了怔:“你想一道去望都?”
耶律尧翻身上马,没说话,但答案显而易见。
哈里克闻言苦笑道:“得,那我这两个月不消睡觉了。”
饶是他跟过大小战事,也有种风浪铺面的窒息,下意识的,喘气都粗了几分。
身处漩涡中心的青年却恍若不觉,冷静至极,也冷漠至极:“那放你三天假,回去一趟。三天后,直接领兵往北,我们木刻山脚汇合。”
说着,他一夹马肚。
那匹快马
奔腾而去。
四五匹骏马,会同一匹矫健雪狼,在望都长街上疾驰往西。
正值清晨,晨雾未散,哪怕是最为繁华的朱雀大道,也几近无人。
望都有着东贵南富,西郊荒凉的传统。
官员权贵,多住东边,行商坐贾,多居南侧。而越往西走,民众越少,等到了西郊之外,草野广阔,树林错落,能看到些许穷苦百姓,也能隔三差五看到些无名孤坟。
若是清明年节,坟前有祭奠,那说明还是有人知晓尸骨身份。
若是空荡无物,那多半也是人死后敷衍拢起的土包。
在乱葬岗附近,后者居多。
容松率先下了马,他用手掌扇风,只觉得此地莫名令人毛骨悚然,虽是酷暑,但从脚下泥地里,渗出一股阴冷森寒之气,冻得头皮发麻,哆嗦道:“……郡、郡主,这也太阴森森了吧,中午阳气重,我们应当中午来啊……”
放眼望去,林木一眼望不到头。间或竖立几座残破石碑。
雾气半遮半掩,怪鸟嘈杂乱叫,枯枝败叶在地上交叠,形成厚厚腐殖层,走上一步,软榻泥泞,又走一步,就可能听到“嘎吱”枯叶脆响——
令人汗毛倒竖,毛骨悚然。
宣榕同样下了马,见阿望立刻黏了过来,不由笑道:“咱们办的是私事,不宜光明正大,你就当作倒斗一样,见不得人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