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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为客(334)

作者: 洬忱 阅读记录

“可是慕实,我并不作此想。”梅岭章接过茶来轻抿一口,“纵然韩老所扶者为异姓侯又如何?他薛止道乃鼎东认定的菩萨,他能叫那鼎东富饶昌盛,未必不能救魏于狂澜。”

梅观真盯着他兄长断了一截的小指愣神,说:“可此举终归有悖正统……”

梅岭章笑了笑,苦涩道:“慕实,在这尘世间,你兄长我万万不能同林询旷等量齐观,可我有一悖缪之思却同他一无二致!——你知那是什么吗?”

梅观真攥紧绯红官袍,连连摇头。

梅岭章阖上眸子,慨然一笑:“苍生在上,万岁在下,我同他皆视民生为擎天玉柱,蔑正统作阴沟乞鼠。”

梅观真双目圆睁,怔松不已。

“我不高洁,不值高看。”

梅岭章爽然一笑,诚如当年。

夏风飒沓,只将院中挺立之玉兰剥落几团雪瓣。那色白微碧的花碎浇在这两兄弟身上,有如沐礼。

梅岭章懒洋洋地迎着暖和日光仰面,笑着说:

“你我如今行于逆流,若能过此关,便砍了这几株玉兰作兰舟,带兄长我出去看看河山罢。”

梅观真面上怆然一片——这是他嫡兄在双腿废疾之后,头回说要到外边去看看。

“兄长、未免也太过狡猾。”

***

季徯秩未曾料及会在缱都酒楼碰上江临言。那人此刻一副浪客打扮,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挑帘坐进了厢房。

江临言指尖夹着一封信,压在榉木桌上推给他,笑道:“这东西原是耽之要给你寄来的,可惜半道被师叔我给截了胡!”

季徯秩只装作与他素不相识,高声道:“这位,您走错了厢房!——来人!还不快些把这醉鬼给带下去!!”

跑堂的循声来赶人,那季徯秩趁乱起身说:“师叔,您到季府去寻我。”

江临言登时福至心灵,只将季徯秩手上酒盏扯来往自个儿身上浇,凑近说:

“落珩的鹰不在你那儿?”

季徯秩匆忙抽回手去,做出被他嚇了一跳的惊奇模样,只在拉扯间低声说:

“被我送去盯常兄了。”

“干得好。”江临言一掌拍在他心头,哭喊起来,“翠姑娘,你、你当真要抛下哥哥我吗,老子当年在楼里给你花了多少银子……”

跑堂的进来了,匆忙将那窝囊醉鬼给推搡了出去。

金吾卫大将军方铭正巡逻街坊,恰经此处,听闻适才有醉鬼惊扰了侯爷,便踏进酒楼看个热闹。不待跑堂传声,自个儿先掀帘瞧了一眼,季徯秩正盯着酒壶喘气愣神。

——嗬!还真是惊魂未定模样。

可季徯秩平日里是怎样一个谨慎人?这般露骨的情绪,能叫其他探子信,偏叫他一分不信。

他把帘松了,只揪住一跑堂,问他:“你看清适才那打扰侯爷的醉鬼生得什么模样没有?”

跑堂的结结巴巴:“没……没!醉、醉鬼不是都一个样儿么?”

***

丑时三刻。

朱漆描金牡丹纹佛龛前,跪了抹檀影儿。然他分明已唤人阖紧了门窗,身后却有劲风来。

蒲团之上的那人儿将经书搁下,睁了眼说:“神不知鬼不晓啊,江师叔的本事还是那么的好。”

江临言趁手抽了他的一缕发,仔细地给他编了个六股辫,道:“这季府佛堂的门槛真真是高,险些没摔死你师叔我……本事?我这本事上得了台面吗?是当贼的本事,又不是称帝的本事,可谁会到街上嚷嚷着说自个儿有偷东西的本事呢,只怕官爷听到了又要请我到牢里吃饭!”

季徯秩笑得愉悦:“师叔依旧妙语连珠。”

“真不是我卖弄,”江临言用手将那股辫扯散了,自个儿拉来把椅子坐,“我姓江,登上那位子还真就是窃国!”

“是吗?师侄左瞧右瞧您都姓‘魏’。”季徯秩起身给他倾了杯水,“见见谅罢,师侄不知您何时会来,没敢烹茶煮水。今儿吃些凉的,也省得塞牙缝。”

江临言忍着没在昏夜里哈哈大笑,问:“今早我给你那信,你拆开读了没?”

季徯秩点头:“尽是人名,宋家二位,喻家三位,吴家三位……统共二十余人……可是之中怎会有那几位?”

那烛光贴在江临言硬挺的鼻梁之上,显得朦胧酥柔。他冲季徯秩笑,说:“皆是我心腹,可当中有些人,我从不叫除了你与耽之外的人识得。——你知这是为何吗?”

季徯秩蹙着眉,将唇抿了抿,说:“可是因将他们斩断亦为此局当中一步?”

“没错。”江临言轻轻拊掌。

“您就这么将这名册交予我?”季徯秩从撤贡的瓷盘上拣了个桔子抛给江临言,“人心叵测,您太天真!”

“信人心叵测的是他宋落珩,不是我江临言。我信你就是信你,没什么好说。”江临言把那黄澄澄的贡桔接住,在掌心滚了滚,说,“我是个赌徒,走刀尖,摔死便摔死,左右不过一个死。”

季徯秩笑起来:“哈——江师叔,就这么些东西,我向那宋诀陵伸手讨要了那么些年都没得到,这会儿却怎么叫我轻而易举便得了?”

江临言瞟他一眼,说:“他或许是自有打算。”

“那确实是自有打算,”季徯秩盯着那红烛燃泪,“他半分不信我。”

“你不也半分不信他。”江临言毫不留情,“你二人隔雾看花,互相瞧皮瞧骨堆。有些事儿它本就不难,你二人凑近了总能看得清楚……可你是无端自卑,他宋落珩是咸吃萝卜淡操心!”

季徯秩这回倒没假以辞色,只说:“我不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