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华旧事(25)
江湖上近年来俊彦辈出,许多武功高强的少年异军突起,引领南北风骚,成就无数的佳话。
然而当被问到谁是江湖上厉害的人物时,就连最骄傲自负的武林少年,也会心悦诚服地低眉承认,只有霄衡,才配得上是天下第一。
但此刻他只觉得,自己这个天下第一,做得很憋屈。
而这一切憋屈的源头,就是眼前笑得花枝乱颤,谄媚无比的黄袍青年。
此刻踏破铁鞋无觅处,竟在江离城蓦然重逢,真可说是天意。
林悉觉得,霄衡的笑里都带着森森的寒气,像一柄杀人无算的名剑,杀意似乎在咕嘟嘟地往外冒。
谁知他只向赵伯雍一伸手,道:“身上还剩得有银子么?”
赵伯雍心下忐忑,脸上甜笑:“有,有!师叔要银子作甚?”
白衣青年神色懊恼,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,见两人一兽都睁着大眼,一脸无辜的表情望着他,等待答案。
好半晌,终于极小声地嗫嚅道:“我……有些饿了……”
江离城,最负盛名的仙居酒楼。
一间装潢得十分雅致的雅间里。
一进酒楼,赵伯雍先放了一大锭银子在柜台上,店小二分外殷勤。
酒是二十年的女儿红,菜是酒楼的招牌菜。
清炒野生河虾仁、杏仁豆腐、陈年酒酿蒸鲥鱼、泰胶脱骨鸭掌、金汤芙蓉带子羹、堂弄翅汤蛏子皇……
赵伯雍又叫来店小二吩咐:“我这位师叔爱吃甜食,你给整些上好的点心来。”
店小二连声称是,不多时就端上来十六色精致异常的点心。
四碟儿蜜饯,是蜜饯葡萄、蜜饯海棠、蜜饯金枣、蜜饯瓜条。
四碟儿干果,是蜂蜜腰果、柿霜杏仁、水晶龙眼、如意佛手。
四碟儿香饽,是翡翠栗子糕、花盏芸豆卷、芝麻莲蓉糕、冷玉椰子盏。
四碟儿冻乳,是桃花蜜冻、樱桃凝露、菱粉香糕、香酥梅丝儿。
赵伯雍自知理亏,叫了一大桌菜,笑嘻嘻地低声下气,一口一个师叔,叫得赛抹了蜜一般。
霄衡虽是师叔,老练程度比这师侄差了许多,见状拉不下脸来,三言两语,就被师侄糊弄过去。
小狴虽吃了包子,见到这些美味仍旧食指大动,不等主人开口,扑上前去大快朵颐,席卷而空。
吃饱喝足,小狴无限满足,直立起身来,袅娜地跳起了西域传来的一支舞。
赵伯雍大为吃惊,说道:“你这宠物还会跳舞?”
林悉得意之极,慢悠悠道:“不是我吹牛,小狴比我能干多了。”
赵伯雍饶有兴致地蹲下来看着小狴,笑吟吟道:“小狴,给赵大爷唱支歌儿听听。”
能干的小狴被他触到痛处,嗷呜一声大吼,龇牙咧嘴,凶态毕露,吓得赵伯雍腾地跳起,一缩便躲在林悉身后,手脚之迅捷,只怕霄衡见了,也要说一声惭愧。
林悉喝住小狴,轻描淡写道:“不好意思,能干的小狴,不会唱歌。”
赵伯雍:“……”
酒足饭饱,赵伯雍观望林悉良久,终于忍不住向她亲切微笑道:“姑娘,你想要做我的师姑么?”
林悉不明所以,奇道:“什么师姑?”
赵伯雍神秘莫测地笑了笑:“姑娘,我看我师叔对你很不错,在此之前,可没一个女子能跟在师叔身边,你知道么?你要是嫁给了我师叔,能有许多好处。”
林悉觉得听了这话,她居然还没拍案而起厉声指责,可见自己的脾气实在不错。事实上她居然很镇定,不动声色道:“都有些什么好处?愿闻其详。”
赵伯雍眼神里透出些玩味的意思来:“我师叔神功盖世,你跟了他,这辈子不愁被人欺负,而且他又聪明又能干,琴棋书画、天文地理、易经八卦……什么都懂,这世上就没有难得了他的事儿。”
林悉扯动面皮,干笑道:“好得很,这么能干,真有些像我师尊啦。”
赵伯雍叩了叩桌子,眉花眼笑:“还有一桩好处,就是你从此多了我这么一个风流天下无双,倜傥世间无二的好师侄,这笔买卖,可是大大划得来。”
☆、第 30 章
霄衡正拈着一块翡翠栗子糕,斟酌着要不要尝一尝,闻言终于一声冷笑:“赵伯雍。”
赵伯雍含笑应道:“师侄在,师叔有何吩咐?”
霄衡凝眸注视着手中点心,闲闲地道:“我看你很想回思过崖呆上一年半载。”
赵伯雍面色一僵,干笑数声,谄媚道:“嘿嘿,师叔,师叔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,就当没听见师侄胡说罢。”
林悉感慨地想,这才是一物降一物,卤水点豆腐。
霄衡不紧不慢地续道:“我将阿悉带在身边,自有深意,你一个小辈,不得妄加议论,损人清德。”
赵伯雍垂首,眼底笑意深深,强忍着不笑出声来,应道:“是,是,还请师叔解释深意,为师侄解惑。”
霄衡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手中的翡翠栗子糕,但想到在赵伯雍的面前,自己须得拿出作为长辈的威严来,终于狠狠心,将它放了下来,准备言归正传,正色道:“阿悉,恕在下冒昧,令尊的尊讳是什么?”
林悉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,只是幼时曾听师尊偶尔提及,似乎父亲名叫林梦琊,母亲名为长安,却不知姓什么,听他问及,便道:“我爹叫林梦琊,怎么啦?”
霄衡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,微笑道:“我和你爹颇有渊源。”
林悉怔了怔,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圈,喜道:“你认识我爹?我知道啦,定是我爹爹见你天资聪颖,骨骼精奇,收你为弟子,对不对?”
赵伯雍哈的一笑,霄衡眼风如刀,缓缓道:“我不是你爹爹的弟子,林梦琊是我师兄。”
他略顿了顿,补充道:“我是你师叔。”
林悉讷讷的道:“你介不介意再说一遍,我没听清楚。”
谪仙端然道:“我是你师叔。”
林悉扑通一声,不负所望地摔倒了。
霄衡蹙眉道:“怎么这么不小心?”伸手把她扶了起来。
林悉声音儿抖了起来:“多谢……多谢师叔……”看了看他的脸,又看一遍,忍不住再看一遍,这一次却直愣愣地盯着他,索性出起神来。
霄衡微皱眉头,道:“看我作甚?”
林悉眉头皱得比他更深:“师叔到底多大岁数了?”
霄衡生平最恨他人问及年纪,因他虽然是个少年老成的典型代表,但区区的二十出头,怎么听都配不上天下第一的盛名,闻言更是如同烈火上被浇了一瓶好油,恶狠狠道:“你再问我年纪,我割了你舌头。”
赵伯雍在旁笑得没心没肺:“师叔,要吃这位姑娘的舌头,又何必一定要割了?”
霄衡看了他一眼。
赵伯雍从这一眼之中,看出极浓重的威胁意味,心下一寒,急忙赔笑:“师叔大人大量,哈哈,大人大量。”
接下来的两天,林悉过得迷迷蒙蒙,恍恍惚惚,不知身之所在,亦不知心之所安。
赵伯雍是个跳脱惫懒的人物,这几日追着她叫师妹,叫得着实自然又亲热。
据霄衡讲来,他和林悉之父林梦琊本是同门,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二十岁,却有师兄弟的名分。
两人的技艺均是出自昆仑,他们的师父共收了三名弟子,分别是林梦琊,柳旷,霄衡。
师父年纪老迈,自收了霄衡作为关门弟子之后,便隐居仙山,颐养天年。柳旷便是赵伯雍的师父,前年因病去世,临死之前带着赵伯雍上至天山,嘱咐霄衡好好照顾他,别让外人欺负了去。
三个弟子各有所长,柳旷算数精绝,纵古论今,霄衡精研武学,青出于蓝,林梦琊却是一名偃术大师,其偃甲之道冠绝古今,做出来的偃甲栩栩如生,以假乱真。
林梦琊是师父的大弟子,霄衡只见过他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