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喉咙里滚动着那个陌生又久远的词汇,他快要能去见她了。
快了。
大雨里,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药庐前。
漆黑之中,他摇摇欲坠的停在药庐外,没有看到里面的光亮,不确定她还在不在。
她离开他之后去了哪里?还会回到这里吗?
他不知道,只是信守承诺的将染着血的护心镜放在了房间门口。
弯下腰却撑不住地眼前一黑,栽倒在了门口。
意识涣散之前,他听见屋子里有人问:“谁?裴颂吗?”
是她声音。
她居然没有走……
她居然又回到了这间简陋狭小的药庐中。
裴颂倒在潮湿的青石板上,很想撑起身体离开,他不想见她,他现在很脏,满身血污泥污……
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,昏了过去。
门从里面打开,一点烛光照出来,宋斐然站在烛光中垂眼看见满是是血的裴颂,他手里还握着一枚灵光流转的护心镜。
她用脚尖轻轻抬了抬他的脸,“好脏啊。”
……
——“你乖乖告诉我,你的魔种儿子在哪里,我或许会让你死得痛快点。”
是慕容沛的声音。
——“跟她啰嗦也没用,一个哑巴,不如直接隔了她的脑袋悬在城门上,说不定能把她的儿子引出来,动作快点,主上还在等着。”
是尖细的太监声音……
裴颂在昏昏沉沉中听见母亲哭着的咿呀声音……
他在一片漆黑中看见火光,看见火光中跪着的母亲,她哭着不停拿手在比划,是在求他们放过她的儿子,放过她的家人……
她不停在磕头,磕的脸上全是血,却没有一个人放过她……
母亲,母亲……快逃,快逃……
裴颂感觉火在烧他的身体,身体每个部位都在烧痛,胸口、脚踝、膝盖、喉咙……
一只手突然贴在了他的额头,那只手很凉很软。
“怎么元婴期的修士也会发烧?”
那是……师母的声音?像在做梦一样。
一条潮湿的帕子放在了他的额头上。
他听见了倒水的声音、勺子搅拌的声音,有人坐在他身边说:“再吃一颗丹药试试。”
是师母的声音。
他想他一定是在做梦,因为师母不可能照顾他。
他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想起小时候师母照顾大师兄沈琢羡的样子,她像个温柔的母亲,坐在大师兄床边一勺一勺喂他喝药。
他那时就躲在门口偷偷看着,想起他的母亲。
师母回过头发现了他,那张温柔的脸立刻变得厌恶,皱着眉对他说:“谁准你进这个院子的?”
他像个老鼠一样,慌张又难堪地躲到了墙根下,听见师母在说:“你师父就不该把他带回来,他可是魔头的儿子怎么能教得好?天生的坏种!”
天生的坏种……
师母对他厌恶至极,怎么会照顾他……
那只冰冷的手却捏住了他的下巴,略微用力捏开了他的嘴。
他的脖子被轻轻托了起来,苦涩的液体就灌入了他的口中。
“乖乖喝下去裴颂。”他又听见了师母的声音。
他在昏沉之中被迫喝下一口又一口的药,呛得咳起来。
师母的手就慌忙托起了他的脑袋,放在了她的膝上,手掌轻轻顺着他的胸口。
“你的脑袋好重啊。”
可她的膝好软。
裴颂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露味,那香气混着苦涩的药包围他、侵入他……
他的身体又变得奇怪起来,很热很麻,随着她顺着胸口的手掌,越来越奇怪。
腹部的伤口好像又流血了。
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根本不像自己的声音,微哑的、虚弱的、哀求一样的呻吟声。
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可他听见师母带着笑意说:“这么敏感吗?”
她的手指碰在他的肌肤上……没等他挣扎出仅剩的理智,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。
“谁?”师母的手收了回去。
门被轻轻敲响了,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,很急切地说:“小姐是我,桂香。”
桂香?
是跟着师母陪嫁过来的嬷嬷,听说是师母的乳娘,她怎么知道师母在这里?该不会是宗门的人找来了吧?
师母将他放下,起身走过去开了门。
桂香进来就说:“我是逃下万剑宗的,就来给小姐报个信儿,您快逃吧千万别回宋家,听到什么风声也别回去,自己逃吧。”
什么风声?
“嬷嬷你慢慢说,是出了什么事吗?”师母问。
桂香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了:“小姐憔悴了好多,这些日子一定吃苦了……”随后又马上说:“小姐什么也别管了,能逃去哪里就逃去哪里吧,总之先救您自己,别管夫人和老爷了!”
师母顿了顿,才又说:“是不是六大峰主抓了我母亲和父亲,逼他们交出我?还是我的好弟弟和六大峰主联手,要利用父母逼我自己回去?”
桂香哽咽的声音就更厉害了,“是……是老爷听说您带着玉指环逃了,怕得罪万剑宗,绑了夫人送去了万剑宗……”
裴颂昏昏沉沉的听着,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,桂香是说,师母的父亲绑了她的母亲送去万剑宗,要逼师母回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