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且吉兮(5)
尽管自己身上这件衣服也没多厚,不过这是出于欠缺考虑而非穷。
膝盖很痛,好像有点严重。
这意味着他要靠自己走出这片草原似乎有点难。
有狼,非常严重!
意味着他今晚不得不跟苏和额乐离开了。
虽然不排除对方是在吓他的可能性,但周安吉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。
毕竟,被狼咬死吃掉听起来是个相当惨烈的死法。
苏和额乐对他晃了晃自己腰间的古铜色小刀,此时小刀正对着周安吉平视的视线:“它曾经就杀过一头狼。”
这个描述忽然把周安吉的思绪带回了自己年幼时看过的武侠小说里,只有很彪悍很勇猛的战士,才敢只用一把不足尺长的小刀去杀一头狼。
周安吉抬起头,上下打量了一番正伫立在他面前的苏和额乐。
对方虽然不算精瘦,但跟那种吨位很大的“强壮”也毫不搭边。
“狼是你杀的吗?”他无厘头地问。
苏和额乐忽然勾起嘴角笑了,他的心也随之软了下来。
看来对方并不打算讹上自己,也并没有立刻要跟自己走的想法。
于是他掀开蒙古袍的下摆,席地坐在了周安吉身旁:“不是我杀的,是我祖父,二十多年前的事了。”
周安吉话语轻轻的,仿佛叹了口气:“哦,这样啊。”
苏和额乐没听出来,这句带点叹息的话里是不是包含了一些失望的意思,于是他又说到:“如果你坚持不走的话,可能今晚就轮到我用它杀狼了。”
“真有幸能捕到狼的话,还可以叫我额吉用狼毛做一件衣服送你。”他继续说,“不过收获一件狼毛大衣的概率,和我俩双双死于狼口的概率,到底哪个大,我也不敢保证。”
“狼不是保护动物吗?不能随便捕吧。”周安吉脱口而出。
苏和额乐被他噎得笑了笑:“狼的出现会威胁到羊群,以前在草原上是可以捕狼的,但现在已经少多了。”
“如果我不走的话,你也不会走吗?”周安吉又问。
“当然。”苏和额乐很肯定,“是我害你摔伤的,我得对你负责,不然长生天会怪罪我的。”
周安吉终于平静下来,心里在“对方是个好人”的标签之后,又加上了“有担当”、“好相处”的标识。
可在下一秒,苏和额乐“好相处”的形象就坍塌了。
“日出前后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,一个长夜会把白天积蓄的热量都消耗掉。” 苏和额乐望着远方,像是在回应他刚刚提出的计划。
见周安吉呆呆地没反应,之后又默默补充上一句:“算了,看来你成绩不太好。”
周安吉:“……”
“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?”苏和额乐向后躺过去,双手交叉支在脑后——
是刚刚周安吉拒绝的动作。
他的视线随着苏和额乐修长的身体平移过去,直至与对方眼神相触。
苏和额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:“这里不常有游客的。”
周安吉发觉自己沉默半晌了,尔后掏出手机递过去,屏幕上显示了他此行的目的地——兴和县涝利海露营基地。
苏和额乐有些吃惊:“涝利海离这儿可不近。”
“我就是。”周安吉顿了顿,“嫌弃那附近游客太多了,光污染严重。”
“所以就背着这么多器材走到草原上来了?”
周安吉点点头:“接着就迷路了。”
苏和额乐努努力还是把准备埋怨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——
他没资格去指责一个陌生旅客的任何决定。
苏和额乐站起身,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野草,然后开始自作主张地帮周安吉收捡那些器材:“还不准备走吗?身体都吹得凉透了。”
周安吉没有制止他,算是答应了。
“难道你一开始就没想着晚上要回酒店?准备在草原上过夜吗?”苏和额乐扶着周安吉站起来,还是忍不住问。
周安吉不想承认他一开始对自己的方向感抱有一种盲目的自信,于是避重就轻地回答:“我以为我能找回去。”
忽地,苏和额乐握着他的小臂停在了敖都面前,示意他自己站好。
周安吉不明所以地照做了。
紧接着,他看见苏和额乐走到了敖都面前,把额头抵在敖都的耳朵边,轻轻地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蒙语。
好像某种宗教的仪式。
周安吉下意识地想。
苏和额乐重新走回来,还是像刚才一样,双手托在他的腰上,用力把他举到了马鞍上,稳稳地坐好了。
这次周安吉没有反抗。
这次敖都也没有反抗。
苏和额乐对现状很满意,俯身一把提起装器材的包背在背上。
“那你会分辨东南西北吗?”苏和额乐仍继续着刚刚的话题。
周安吉望了一下无垠的黑色天空,懵懵地摇摇头:“我是南方长大的,我的家乡只说上下左右。”
就算是在夜里,周安吉也可以确定,当时他一定看到了苏和额乐脸上无语至极的表情:“好像真的不太聪明。”
这句听不出情绪的话说得很轻,可还是被夜风裹挟着送进了周安吉耳中。
不知怎的,他竟也没出口反驳。
他看见苏和额乐踏着马镫利落地上了马背,双手提着缰绳,把自己拢在身前。
“算了,等你伤好了以后再教你。”很近的距离,这句承诺就算没有凉风作为介质,也轻而易举地飘进了周安吉的耳朵。
以至于他后面记了很多年。
“我成绩其实挺好的。”周安吉被颠在马背上,小声地反驳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