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春桢(40)
夜一沉默。惟有沉默最为坚固。
孟凝视他,“你好手段。Inuki教官昨天找我谈过,要是我再来筇园,他就给我好看。”
吐一丝轻烟,他笑得清淡。
“佟莲华的指令我抗不起,这又来了当家少主的严命。我现在就回东京再不来这儿。说实话,我倒不在乎被你算计。不过你最好冷静加些小心,别太迷恋那孩子。”
夜一眼也不抬,脚步轻轻滑开。
“别溜。”孟叹口气,“我又没必要害你,不过本着前辈身份提醒你几句。好歹我也来了一回,算是给你点临别礼物。唔,你真的不想听?”
夜一凝视地面。“我等他自己说。”
孟一怔,呵呵大笑。“小孩子别太天真。就算你要了他又怎样?和田春桢,他给你全部,也未必日后就不会杀你。他自己说?他是个樱,会说才怪。”
扔下半支烟,鞋底仔细碾熄。孟转到夜一面前。
“记得我跟你提过吧,他用的药。”
夜一缓缓皱眉,不语。
孟背起手凝视天边一缕晨曦,音调悠悠然。
“那药,是我当初专门配给一个人防身的。香雪。”
他看一眼夜一,微笑解释,“听不懂?Porcelain古有诗歌,讲梅花之美。洁白如雪,因为香气远远袭来,才能分辨。那药初制成是在LON京都梅园。我取这名字,他很喜欢。”
夜一抬头看他。
孟眯起眼睛,“我最爱的人。从来没爱过我,他。”
“最可恶的就是,他从来不在乎我知道这个。”
孟轻轻地说。
“不是为了香雪,他大概正眼都不肯看我。因为这药,他半年左右能见我一次。陪我一晚。”
某种笑意温柔浮上唇角。他闭上双眼,太用力,眼睑微微颤抖。
“每次见他,我都恨不得把他勒死在床上,可惜还舍不得。”
夜一怔然凝视他。孟睁开眼对他一笑,“很变态,是不是?你才几岁,打死你,你也不明白。我自己知道,我着了他的魔。
不过我现在只搞不懂,他和你那个和田春桢,究竟是什么关系。他拿了我的香雪,居然到了那孩子手里。”
他看夜一,“你为什么不问,我那个人是谁?”
“我不想知道。”
孟怔了怔。
“那是您爱的人,与我无关。他跟和田春桢的关系,与我无关。”夜一静静回答,“我只知道,幸亏这样,春桢才活下来。
这就够了。”
孟看了他半天,突然拍了拍手。“小朋友。你是个人物。”
不过你小心了。
他微笑着警告。
“有些人,天性里就有崩坍的预感。整个人,整条命都像孕育着一出悲剧。这种人可恶也可悲,宁可维持悲哀现状,也不愿意为幸福作出一点点努力。要他们改变不如要他们死。”
更可怕的是,这样的人,往往是极蛊惑极美好的。
美好,诱人,然而自私任性,冷酷残忍。无论为他做什么做多少,他都不会在乎。他不会考虑任何人的想法,他活着,就只是活着。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做的人。
如果你爱上这样的人,珍惜不起,就远远躲开。否则很可能陪他葬送了自己。
因为在他看来,一切都没有意义。
包括爱他,而他不爱的你。
“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。”
孟耸肩,“你听不听都无所谓,其实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。不过你这孩子倒很像我,至少是当初的我。”
拼命地,单纯地,想要和一个人争取深爱的那个他。
“从前我还以为得到了他,可是直到最近才知道。他根本从来都不属于我。”
休假三天后春桢回到班里。没人对他的事表现出好奇。即使景树和敏代。
孟给的药大概要连续服用半个月,期间依然要注意身体多休息,否则还会持续虚弱。临走时他打电话来,讲解注意事项的口气十足公式化。春桢疑心他身边是否被若干警卫押着,才这般谨慎体贴。
自从上次抽了夜一耳光,却仍然被他留在房间守护到天亮之后,再没有主动找过他。
不是不庆幸的,没有被他得手。
但那一刻夜一脸上的表情至今难忘。并非惊诧也非失落,只是茫然。不知道做错了什么,无端被冤枉的那份无辜,一瞬间令他看上去活像几岁孩子。
然后他默默起身,搬了椅子到床边,坐到凌晨时分,悄然自窗口离去。
到现在,半个月了。
春桢裹紧无袖长外衣。身体渐趋恢复,他懂得照顾自己。八月天,晚上出来散步,想想还是穿了两件,避山风。里面是象牙色高领T恤,袖口直盖过手背。
他沿芹泽边甬路一径向竹林走。微风习习。接近兰楼时他不由得仰头看了一眼。
绿名。不知那丫头在不在她的秘密花园。
他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和田?”
春桢闻声抬头。Inuki正懒洋洋地注视着他。
春桢微笑,“好久不见。Inuki。”
“身体怎样?”
“好多了。”春桢笑,凝视Inuki,“这里离月凉院很远呢。”
Inuki撇了撇嘴,“管那么多……我不来见你,你是不会主动找我的吧。”注视少年秀丽而苍白的脸,他聪明地笑一笑,“怕碰上夜一?”
春桢不答,只耸肩,“您完全可以吩咐撤除布在樱楼的警卫。没必要兴师动众……应该没人想要我的命。上次那个人的话,也是一样。”
漆黑长发在风里飘扬。Inuki抱起手臂,端详他。“那晚来的是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