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春桢(77)
鹳耸了耸肩,“就你知道心疼人。哈?”
葵恶狠狠瞪他,鹳缩头,又打个呵欠,“佟那么温柔,真想不到的。你们说呢?”
没人附和他。鹤从电脑前转过身,看着趴在窗台上轻轻抚摸一只彩色甲虫的瑶二,低低叫他一声。瑶二回过头。
“怎么?”
鹤笑了笑,不语。瑶二看他半晌,再看一边目光清亮的葵,认输地耸了耸肩。
“好吧。”他跳上窗台盘膝坐好。“我说。”
鹳愣愣地问,“说什么?”
葵说,“嘘。”
“我说过吧,我是他弄进这里的。换句话说,我是他挑的。就跟在超级市场挑玉米罐头一样,他看中我这罐。”
鹤笑了笑。大家都是一样。筇园的孩子,每一届都是精挑细选,即使佳奈那样的家生儿也是一样。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啊。”鹳问,葵捏住他脖子,威胁地再嘘一声。
“我说。别以为他是素食动物。”瑶二讽刺地笑了笑,看他,“你弟弟问过我为什么怕他。没错,我是怕他。”
原以为自己已足够冰冷坚硬。不畏惧鲜血,不恐惧死亡,不在意眼泪和惆怅。将半段彩色铅笔插进那男人左眼的瞬间,就知道了。女人赤裸的肉体自尸体下滚爬出来,用尽全力扯开缠在颈上的领带,再注视自己面无表情的儿子,嘶哑尖叫,她颓然昏倒。
那年他七岁还是八岁。档案记录值得樱组首领微微颔首。妓馆长大的男孩,父不详。杀死企图勒死母亲以赖账的寻欢客。凶器不过是一支铅笔,自眼直插入脑。
那份阴冷和果断大概就是佟莲华下定决心的原因。
于是男孩被送入医疗中心进行心理辅导之前,他带走了他,浅香瑶二。
那一晚却恰逢上一场战役。
被人伏击,谈判要挟。赶来支援的副领队霏被截在半路。他将瑶二按在臂弯里护住,镇定对话。对方不耐起来,开枪击碎车窗,几乎擦到瑶二。
那一击惹恼了他。
“他笑起来时,我突然就知道事情不对了。那种感觉,很奇怪。”
劈手把瑶二塞到座椅下,他飞身掠了出去。
瑶二停下来,闭了闭眼睛,轻声说,“血红的田里,罂粟花开了。”
男孩们安静下来。
“你们看他这样会笑,那么温柔又明净的样子。”瑶二挑起一边唇角,似笑非笑。“那晚他也在笑,我很难忘掉。他抓着一个人的头发,把那家伙的头从车窗玻璃破洞按进来,就那样,按在玻璃碎片上,几下就磨断了脖子。血溅得像烟花。然后他对我笑了笑。”
又诡谲,又妩媚。迥异素日的平淡温和。他杀人时就像只失心的美艳修罗。
然而收起那一切时,又是那样眉目平凡神情淡然的男子。
惟其变化之大,才教人触目惊心。
莲华,莲花。绽放于天魔两界,遍身剔透殷红,浴的是血池还是丹砂?
一片静。
鹳听呆了。葵抱着手臂,一言不发地看着天花板。
啪一声清脆响亮。鹳大叫一声跳起来,瞪着刚狠狠拍了记巴掌的瑶二,“你他妈干吗!”
瑶二坐在窗台上哈哈大笑,前仰后合,姿势随时都有可能栽到楼下。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还真信了啊?”
葵噗地向前一栽,爬起来,直勾勾盯着瑶二,开始捋衣袖。
瑶二笑笑地盯着他,学着他动作一下两下。葵忍无可忍,呼地扑上前,一脚扫过去。瑶二纵身跳起,空中轻轻一个转折,落到他身后。葵再要动手,已经被鹤搭住肩头。
想想没意思,也忍不住边骂边笑。“浅香瑶二,你他妈的没一句实话。别说还真给你唬住了。”
鹳用力摸鼻子,“要编怪谈也算了,把佟说得像个妖精……鬼才信你的!”
鹤不动声色,问瑶二,“要喝茶么?”
瑶二嘿嘿笑,点头,侧过脸看着鹤优雅手势。
那一晚莲华微笑的一句。
“瑶二,我希望你像我。”
你是我选的。
回到寝室后春桢一直不愿说话。夜一也不强迫他,只拿出洗净的樱桃给他。春桢怔了怔,笑起来,拈一颗放进嘴里。拉夜一坐到身边,倏然吻住他。
夜一犹豫了一下,轻轻揽住他的腰贴近自己。春桢眯细了眼,调笑而温柔地看他。舌尖慢慢挑逗着让樱桃在彼此唇舌间辗动。夜一有些笨拙地试图迎合他,想要避开春桢灵巧拨弄得几乎有些碍事又跳动着诱惑的小小果实。春桢的眼在笑,几乎有些捉弄人的意思。
结束那个吻时,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。笑唇弯弯,泪滴一直滑到下颏。夜一用唇轻轻印干,怜惜地抱紧他。
“你还有我呢……他不在了,可是我不会不管你。”
“我不在乎他。”
夜一捧起他的脸深深凝视。“我知道。”
“他像我母亲,但我不像……我不该在乎他。我为什么要在乎他呢。他从来都不懂替别人着想,就算佟莲华那样爱他,又能怎么样。”
夜一轻轻说,“他没有杀他。”
“他为什么要杀他。”
夜一把他重新按进怀里,“他不想佟莲华为他的所作所为负责,或者……他不想有朝一日和他的情人交手。”
春桢动了动,沉默下来。
半晌他低声说,“你不知道他怎么解决我的过去,安排我的一生。”
我同你说过,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。这世上怎会有这么美的人。像透明的纤细白花,仿佛可以被呼吸穿透。
那时我八岁,母亲于三年前自杀。我记得清清楚楚。那一年发生很多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