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春桢(87)
葵把脸贴在玻璃上凝视这一幕,呼呼直呵气,一边啧啧摇头,“鹤这小子,好命,真是好命。”
瑶二懒洋洋插话,“比你好命?”
葵刷地沉了脸,脸孔用力压在玻璃上,扁扁的再看不出神情。鹳看着他叹了口气。
葵瓮声瓮气地说,“这小子不会真是个罗莉控吧。”
南南噗地笑了出来,又捱了瑶二轻轻一巴掌。
鹳跳起来,“他敢!”
纷扰了半晌,鹤回到房间,提着点心纸袋。葵欢呼一声扑过去抢,给鹳拦住。当哥哥的绷起脸色凝视弟弟,小心翼翼地问,“有什么事么?”
鹤微笑,“没有。”随手把点心递给葵。“家制红豆饼。”
鹳笑起来,“小孩子没哭吧。”
鹤抬头。面前这被他叫做哥哥的男孩,宛若镜中的自己。目光相逢有一刻鹤不由自主避开,微微窘迫,虽然那并不该是他有的,对鹳的感觉。
自己的孪生哥哥。
他轻轻说,“还好。”
葵用力扯开纸袋,吹口哨,一声两声。
鹤慢慢低下头,“长谷川小姐邀我去她家里,新年。”
葵抬起头,鹤没有看他抑或鹳,后者轻声说,“你不该拒绝她。”
鹤坐下来去拿茶杯,用力握住。鹳把手放在他肩头。鹤反手抓住哥哥衣袖,眼神中少有的带出恳求意味。鹳轻轻叹口气,重重拍他一下。
葵嚼着点心,呜呜地开口,“喂,你俩,干嘛呢?”
“真是小孩子呢……好像那种有事就扑过去喊‘妈妈抱抱’的样子。”鹤微笑,说着葵不大懂的话,把额头靠在哥哥手背上,略微无力。
“小孩子很有心……你该去的。”鹳握紧弟弟,安抚凝视,“我不介意,真的。”
葵噎住,大声咳嗽,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……啊!”
“我不想要那样。她还小,不懂得那么多。对她的父母而言,这是强求……我不能。”
葵静下来,完全听懂。
佳奈约鹤去家里过新年,必是想求自己那同在LON任职的父母出面予他以保护。毕业试将至,谁能一口咬定自己安然无恙。纵然是莲班前五名的身份,也不例外。
葵看着鹳。这是偏心。他想。
莲与樱的毕业对决向来是机密。除高层与现任樱组外,任何人不得参与。若想干预,便是越权的极致。
佳奈求父母冒这个险,是太过孩子气。而她双亲即使宠她如是,所能答应保护的,怕也只有排名在莲班前五名的鹤,他一个人的安全。
是偏心。但无计可施。
这并非自欺欺人。价值更高的那个孩子,留下性命的可能性会更大。
越权而为,手里总要握住足够的筹码。
他看着鹳轻拍鹤的肩头。双胞胎的默契,是天赐的缘和绊。葵忽然有种悲伤的感觉。他不想知道原因。
那种奇怪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除夕夜。照例几个人聚在他房里,气氛却意料之中的淡。没人提议去请Inuki。而佳奈也没有出现。葵看鹤,再看被瑶二搂在怀里的南南,狠狠忍住了一些问题。
有人敲门,却是夜一。葵用力眨眼。
“Inuki叫人送来的。”
葵怔一怔,瑶二从身后伸手过来,接过对方手里的包裹,拍一拍夜一肩头,做了个意义莫名的手势。
是酒。梅酒。
鹤淡淡笑说,“一醉方休。”
有时会觉得,我们的醉和我们的醒,丝毫没有区别。
而雪过之后,梅樱次第开,也不过是筇园年年如是的春,
除夕之后鹤很少见到佳奈。南南倒是依旧泡在瑶二身边。有人侧目,无人阻拦。樱和莲自二月上旬之后已经正式脱离教学任务,所要做的一切,只有等待。
某个结局,心知肚明。
但究竟是哪一日,无人知道。
鹤自樱树下走过,露出淡淡微笑。日色和煦,柔软如丝染。少年眉心温柔涌动一些细小皱纹。转过头,却看见久违的女孩。
初见时就好奇过,这样年轻的女孩子,如此爱素。
雪色和服拂过脚面,细碎走上前,长长刘海漆黑,平静如水,照旧双目清灵。
鹤模糊地想起,粗略算来的话,她是十四岁了。
佳奈自腰带里取出刺绣缎面香袋,双手递给他。
“这是……”
女孩紧抿了唇,精巧人偶般凝固的姿势,一眨不眨注视。
打开来,里面是白檀木雕刻的小小符咒。平安符。
鹤轻轻叫她名字。佳奈双手抓住他手臂。鹤低头看覆盖在手臂上的宽大衣袖,一点温柔压力。
握紧自己的那双小手微微颤抖,好像把心跳都托付过来一样。
“鹤君。拜托了。”
不知该说什么。面对着的瞳孔,还是这样清新洁净,被天真而郑重的盼望撑得痛楚,有淡淡水光。
“六月,我也会毕业。届时,拜托一定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式。拜托了……拜托了!”
所有的努力都流畅而不安地用尽。女孩垮下了细小肩头。鹤不忍心地凝视,终于还是伸出手,抱进怀里。
樱花在风中繁盛,有那么一刻仿佛无心飘落。
不知会不会记得一生,不知会不会到老。
十八岁的男孩脑海里有细微字句模糊掠过,转瞬即逝。女孩抓紧他胸口衣裳,把小小的脸孔拼命埋进去,深得像要留下凝视的痕迹。
那晚瑶二醒来时非常想要点奇怪的东西。一支烟或者一杯浓咖啡。他坐起来,如果出现的是另外的人——无论谁都好——翻身接着睡都是最好选择,但此刻这个人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