燃案行(113)
斐守岁的气鲠在喉间,想推开江千念,可奈何实在抽筋剥皮地痛。
汗如雨下,他的五识已经失了眼。
就怕这一炷香里,摸不到,听不到,最后化成了妖身槐树,永远无法变回人形。
老妖怪知晓唤醒知觉的法子,不过他在心底里后怕。死人窟时,他被路过的妖怪夺走了五识,只好扯断手臂保持清醒,一点一点挪着生存。他已经忘了是怎么刨开那妖怪的肚子,抢回属于自己的眼睛与嘴巴。
深吸一口气,斐守岁叹道:“我没这么好死。”
女儿家不理他,将他扶到内屋的软榻上,转身告知。
背影言说。
“斐兄,我是济海江家的江千念,也是大妖解十青的徒弟。世人皆知我师父为道除妖降魔,但唯独未曾质疑过他真正的身份,”江千念笑了笑,“也是个与你一样心软的妖怪。”
斐守岁一时间被江千念所说,噎了话头。
哪来的可怜人被妖灭门,又被妖收养。
只听外屋的门哐当坠地,牵扯着斐守岁心的锁链想把他往外拉,却被什么缚住无法动弹。
老妖怪咳嗽几声,有兵器敲打,符纸燃烧,以及黑白鬼使的笑骂。
“道门后人居然护着个妖怪,真是闹了大笑话。小子,叫你祖师爷知晓了,你这逆徒可还有飞升的颜面?”
“还有你这个小姑娘,拔了把破剑做什么呢,你也想拦着我们?”
“拖家带口,拎着个孩子与我等抗争,简直可笑!”
想起还有个小孩。
“陆观道?”
斐守岁轻轻唤了声。
模糊黑暗的视野里,寻不到小孩。老妖怪捂住嘴,努力在嘈杂中摒弃其他四识。
睁眼,依稀有些光亮了。
见到矮矮的身影站在他榻边,手攥着衣袖,似乎在掩盖什么。
斐守岁一惊,闻到一阵比槐花更冷的气息。
新肉与血的味道盖过槐树香。
香气慢慢游过来,如青鸟点地,落在斐守岁肩头。
陆观道在他面前咬唇,见他看过去,开心地露出一个笑容:“是不是会好一点。”
斐守岁知道陆观道又在放血了,不想搭理这个不听话的孩子,干脆听到了也闭目不作答。
小孩以为斐守岁穿心疼得说不出话,着急地凑上前:“是不是我不够高?”
啊?
斐守岁疲倦着不愿开口,听小孩着急忙慌。
“要是长高些,像他们一样会施法,就不用这么累赘了。”
陆观道小心翼翼地拉住斐守岁的衣角,香味靠得很近,近到斐守岁能在昏沉之中准确感受陆观道的位置。
小孩一直站在他身边,一步不离。
斐守岁有时候在想,他要是自私些,残忍些,直接吃了面前的小孩会如何。至于怎么吃并不重要,他常见同类易子而食,敲开头骨,吸食脑髓。
老妖怪愈发觉得困倦,香味惹得他昏昏欲睡,就连痛都在气息中微不足道。
下意识叹息。
放下杂念,却听周遭倏地安静。
兵器哐当砸在地上,烛芯燃烧的动静仿佛被静止,鬼使的压迫感烟消云散。
斐守岁想睁眼,有人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,那手不算大,却绝对不是陆观道的。
小孩呢?谢江两人又去哪里了?
没有了视线,斐守岁宛如被世间抛弃的蝉,埋入地底,听闻不了秋冬。
屋子寂静得好似山林中荒废的村镇。
明瓦窗子外,竹林飒飒挤在一起,唯独只有它们吵闹。
黑夜,本该如此寂静。
斐守岁微微张开嘴,正要说话,一滴黏糊的“茶水”落在他的唇边。
不,不是茶。
香味像是一双推他从天空坠入大海的手。海水裹挟住的并非斐守岁的肉.体,是他心识里柔软敏感的魂灵。
舌尖下意识舔去,又是一滴。
老妖怪知道了,那是陆观道的血。一滴又一滴不要钱似得送入他的嘴边。
斐守岁压抑着本能,想扭头吐出来,怒道:“陆观道,你快住手。”
身旁的人影一怔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
仿佛是激怒了。
小孩不再听话,用手按住斐守岁的肩膀。手腕处是三四条刀片划过的痕迹,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,顺势打落在斐守岁的脸上。
斐守岁没有力气反抗,锁链尚穿过心脏,只是香味让他感知不到那么多的痛楚。
老妖怪不知小孩要做什么,总归不是什么好事。
有一个熟悉却从未听过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:“嘴巴张开。”
“陆观道你!唔!”
牙齿碰触到皮肉,血液强迫着斐守岁去接受它,还是咽下去了。
屋子里安静的仅剩斐守岁呜咽挣扎之声。
老妖怪被另一只手锁得死死的,咽了一口又一口,像是喝花酒一样简单。
那个声音与他说:“你现在需要我了,对吗……”
热气喷在斐守岁耳边,湿了碎发。
斐守岁闭着眼,温热的水珠打在他的眼睫上。
“不要赶我走……”
声音从冷漠缓缓成了求饶。
斐守岁无比熟悉这样的语调,有个屁点大的小孩就擅长这般在他面前卖乖。
片刻后,有了些许力气,斐守岁伸出右手想要触摸,他想去确认一件事。
手掌悬在空中,有什么东西自动贴了上来。
斐守岁摸到一张满是水渍的脸。
“我好没用,我什么都不会。”
啊。
斐守岁知晓了,还能是谁,定是在闹矛盾的小孩。
老妖怪心生一计,挑了挑眉。
舌尖舔过手腕,手腕的主人明显地颤了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