燃案行(247)
陆观道在下捂住双耳,墨发被冲得凌乱,一眼睁,一眼开:“没事吧!”
他还在担心斐守岁。
斐守岁执伞轻笑:“我的幻术,我岂会有事?”
“也对……”
陆观道蔫蔫地回了句。
人儿看着斐守岁身侧那红鬃白狮子,心中竟生出一丝酸意,要是站在他身侧的是他就好了。
哪怕浮游一只,也证明他曾与他并肩。
陆观道甩甩脑袋,试图甩开这些个莫名其妙的杂念。
思索时,斐守岁已然运转术法点化冤魂。
斐守岁的术法不似神佛修罗霸气,仅是一场春日细雨,雨如墨珠,顺着念想滴在攀爬的信徒上。
一滴。
开了白花。
陆观道伸手接住一朵,他好像见过此花。
花朵并不大,一下绽开,在怨鬼身上带了春意。
陆观道看着斐守岁垂眸。混元伞在斐守岁手中一转,成了他的画笔,守岁怜悯般画下长长的立春之卷。
大寒已过,春是该来了。
陆观道见画下莲花座坍塌,红鬃白狮子弓背,变幻成梧桐镇初遇时的巨人新娘,那金光宝气反成了悲凉。
一个妖能带来什么,无尽的悲剧,无尽的水漫金山。
古塔于紫雷下倒落,白花是贪婪的妖,带走怨恨时,也带走了冬。
陆观道想起来了,这花,他曾见过的。
是在梦境夜空下,那白如繁星的花,他曾坐在古树上,拾花细嗅。
是槐树花。
定是槐树花。
一簇一簇挤在一起生长,开时满满当当,落时无人在意。
陆观道鼻尖一涩,眼眶坠下两行清泪。
原是少时,他就寻到了的。
酸楚无解,于是朝他走去。
穿梭过怨鬼,一个两个鬼魂炸开,炸成白色花瓣,与一阵清香。
陆观道跌跌撞撞,好不狼狈,口内呼喊:“斐守岁!咳咳咳……斐守岁……斐径缘……”
斐守岁被唤,蓦地转过头。
见到一张涕泗横流的脸。
啊?
斐守岁茫然。
陆观道传音与他:“一直……咳咳咳……一直……”
“什么?”
斐守岁心在度化之上,无法分出,敷衍一句,“你被怨魂伤到了?”
“不是,不是……”
陆观道爬过积成小山高的怨鬼,他听到一句句咒骂,却义无反顾地爬着,爬到了顶端,极近仰头。
他望向伸手也够不到的“神明”。
痴心妄想言:“我好像,很久很久之前就寻到……寻到你了……”
斐守岁不回头,专心施法。
“不是在梧桐树,不是……是在我的梦里……”
陆观道猛吸鼻涕,手背擦去眼泪,有怨鬼要借他之身往上爬,被他一脚踹开。
以为斐守岁看不着,他狠狠瞪了眼怨鬼。
斐守岁:“……”
他转头还是可怜兮兮:“那个梦,那棵古树是你。”
再次抬头,泪珠一圈一圈,欲流不流,像是刻意讨好。
“是你,对吗?”
斐守岁不言。
槐花还在开。
“我知是你!”
陆观道着了魔般,“棺材铺外,河边,定会遇到你,我知道了!是有人与我说过,定是你!”
人?
非也,明明是慈悲的神。
斐守岁心里估量起陆观道,那个已经零零散散想起过去的人儿,终究是个烫手山芋。
早该丢掉的。
老妖怪念下最后一句咒语,墨水从画笔笔端流出。
他道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是,他的的确确不曾记得。
听罢。
陆观道一滞。
“点魂要紧。”斐守岁。
陆观道仍看着,看了好久好久,快要让斐守岁点完所有怨念时,他冷笑一声。
声音很轻,但还是让斐守岁听到了。
笑什么?
陆观道却言:“是想到这般……”
斐守岁不作答。
“但又有何妨,”
声音从低沉变换到上扬,在尚未消散的佛光下,陆观道伸出手,一副痴迷之颜,笑着接住一手臂的槐花,“我记得你了,我记得就好了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又是一出,狗屁不通。
斐守岁不管陆观道,他单手掐诀,与身后亓官麓用尽仙力。
念一句:“托神之躯,化生之苦,往去极乐,南无阿弥陀佛。”
“南无阿弥陀佛……”
咒术之外,一个金甲富贵的神现于大雾,祂站在斐守岁身后。
斐守岁脸面严肃,神的虚影不怒自威,挡住陆观道痴痴然的视线。
只见虚影一脚毫不犹豫,踩入怨鬼堆里。那些个怨鬼见到神祇就发了疯,抱住神的躯干,疯狂地啃食神的甲胄与仙力。神却还是那一副面貌,千年不变,站在那儿只有风霜。
斐守岁见术法将成,掐诀之手一旋,指尖对着大地,言:“忘川不渡魂,入我——”
深吸一气。
“梦来——”
还给可怜人的一场黄粱梦也。
此话落。
怨鬼一停,纷纷顿下动作,他们捂住嘴,捂住了五识,像是在无声呐喊。
只听彭得一声,他们接二连三地炸开了,炸成了春日的花团。
陆观道站在花团里,纯白的花瓣瓢泼在他黑衣上。
花团是槐花,而他一直仰头,不见槐花的悲,看空中绿色丝绸仙带散成水墨,看着怨鬼了却心愿。
而只有他逃过了所有度化,仍站在神的脚下。
“成了?”陆观道厚着脸问。
斐守岁垂下眼帘,一身佛装褪去,多闻天王的虚影也散:“是。”
陆观道身上的花瓣也如云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