燃案行(58)
是窸窸窣窣,衣料摩擦的声音。
斐守岁猜想陆观道此刻应该跪倒在地。
“我不明白,”陆观道说,“世人疾苦,为何神明不救。”
神的声音久久没有回应。
陆观道又说:“为何还要回到所谓的正轨?”
“你啊……等你明白了,自然也就与他团圆了。”
“等等!”
音落,忽得一下。斐守岁从幻境中脱离。
老妖怪的魂被人推了一掌,从幻境里头扑腾出来。眼前站在地上的人影越缩越小,黑牙的棺材铺也变得只有红枣大小。其后便是轻飘飘地浮在意识里,目之所见皆是空白。好似一只空中的风筝,只待有缘人来将风筝线剪断。
迷茫眩晕的五识。
斐守岁的意识却还清醒地吓人,他想知道谢义山、池钗花还有黑牙,究竟忘了什么。什么又是“未曾相遇”。
老妖怪的意识渐渐离了幻境,沉默中回到现实。
良久。
周遭漆黑,还有些潮湿。
斐守岁触摸到一手黏糊糊的东西,但他还动不了,也不知为何,只能用感知。听到陆观道正坐在他旁边哭,像哭丧一样,断断续续地念他的名字。
斐守岁听得心烦。
老妖怪这是第一回被幻境里的事物驱赶,他不光是茫然,还有后怕,究竟是什么神仙人物能这般通天。可惜他没有见着神的面貌,所有的印象不过是慈悲与怜悯。
还沉浸在里头的斐守岁想掀开眼皮,睫毛挡着他看不清,仅能察觉周围是昏暗的,黑乎乎的夜晚。
到处湿润。
应当在落雨。
斐守岁张张嘴,努力去发出音节。只听陆观道的哭泣声停了,紧接着是小孩着急忙慌地唤人。
“醒了!他醒了!”
老妖怪眉头一抽,默默闭上嘴。
一个熟悉的脑袋探入斐守岁的视线里头,模糊之间,是谢义山。
“醒了吗?我看没有啊,你再掐掐他的大腿肉,看他有没有反应,”谢义山说得十分随意,“要是不成,再掐掐胳臂下面的肉,若还没有动静,就是你看错了。”
“不能再掐了,”陆观道喃喃道,“再掐肉都紫了!”
斐守岁听罢心里啐了口,他努力去看那个掐了他大腿肉的人。眼睛终于能看到些东西,是烛火微弱的光占据他的视线一角。
他看到一左一右两个脑袋正乐呵呵地看着他。
“哟,真醒了。”
“……”斐守岁张开嘴,复又闭上,他忽然就不怎么想开口说话。
谢义山皱皱眉,一只手盖在斐守岁额头上。
“没什么毛病啊。”
你才有毛病。
斐守岁动弹不得,便瞪着谢义山。
“你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吧,来来来我和你说,”谢义山笑嘻嘻地一把揽过陆观道,拍拍小孩肩膀,“你入幻境后,我成功将鸟妖封印了,还顺带收下了池钗花的冤魂,明白了吧。”
斐守岁说不了话,他将目光一撇,去看陆观道。
还是小孩的关心看着舒服。
不过斐守岁没有忘记幻境里发生的事情。要真如那神明所说,眼前的谢义山应该忘了什么。
所以客栈里那谢义山说的话才与幻境中头对不上。至于黑牙与池钗花……斐守岁微微蹙眉,见着陆观道屁颠屁颠从一旁的木桶里舀出一碗白水。
小孩说:“口渴不?”
“……”
小孩手里碗缺了三个口,虽然干净,但斐守岁不想喝。
谢义山见斐守岁没有动作,他一把接过碗,喝了个精光。喝完不忘多谢陆观道。
“这可是山泉水。”
山泉水?
斐守岁不解。
谢义山舔唇又道:“我们现在已经离开那镇子了。”
“为……”斐守岁的喉间能勉强发出一个字。
“为什么?”谢义山笑说,“为了收那只鸟妖我拆了客栈,被客栈老板娘满镇的追,所以跑咯。现在是在小镇西南靠官道的一座破庙里面,外头下了大雨,只能进来躲躲了。”
是雨声,斐守岁能听到。
“你呢,入了幻境就没醒过,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。我和这小娃娃一路背着你,吃了不知多少苦。”
“哼……”
“你哼什么?”
斐守岁笑笑,他打眼见谢义山一身不错的衣裳,还有陆观道也穿了新衣。大概能猜到用的谁的钱。
“用了你的几个子,衣裳不值钱,我俩加起来也没你那件一个袖子贵。”
斐守岁倒是不在意。
他微微张嘴,勉强吐出一句微弱的话:“去哪里?”
“往西南走,一个叫海棠镇的,我去那儿有事要办。”
斐守岁一愣,这也是他先前要去的地方,倒是赶巧。老妖怪阖上嘴,用念力唤出他的画笔,墨水在空中凝出一行字。
“我此行目的也是海棠镇。”
谢义山看到,便说:“那也方便。”
可惜陆观道识不得几个大字,他以为两人背着他说些悄悄话,急得直拉谢义山袖子。
“我看不懂!这是什么意思,去哪里?”
谢义山不厌其烦:“我们三个一起去海棠镇,海——棠——镇——懂没?”
陆观道似乎有些不相信谢义山,转头去看斐守岁。
斐守岁微微颔首。
“唔……”陆观道这才信了谢义山所说,他将烛台移过来,点亮了斐守岁的脸,“还要用牛车盖着杂草去吗?”
“……”
斐守岁心里头骂了句,怪不得他手上沾了不知什么的东西,原是拉草料的车来拉他了。
谢家伯茶想了会:“不是有池钗花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