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中的脸无比熟悉,但又有些陌生。
那张脸褪去瞭那微微的一点婴儿肥,也褪去瞭独属于少年人的稚涩,五官依然昳丽,却多瞭一分硬朗。还有,镜中人的眼睛是如墨一般的黑色,叫人看瞭发憷。
贺兰遥想象过的。
在他的想象中,自己长大后,就会长成这副模样。
很快,贺兰遥就回神瞭。
他看瞭看手中的朱笔,下定决心,握著笔拔腿就跑。
鬼差们在后面追:“殿下!殿下?”
第 157 章
贺兰遥没能逃出梦境。
他周围的场景换瞭。
他看见一间宽阔的大殿, 殿内没有阳光,靠夜明珠、灵玉和烛火照亮,楠木之间, 缀著许多金饰, 还有薄薄纱帘,在烛火间轻轻摇曳。
殿中铺瞭一条明黄色的毯子, 那毯子从殿外铺进来, 延伸至殿内的台阶上。上瞭九层台阶后,黄毯被一张檀木桌和桌后的座椅压住。
檀木桌上摆瞭黄金的凤鸟烛台, 凤鸟尾羽飘逸,栩栩如生。这烛台上, 正拖著一盏小巧的琉璃灯, 灯油缓慢地燃烧著。
贺兰遥便坐在这檀木桌前的座椅上。
桌上除瞭烛台,还有竹简、书册、公务折子, 还有一面铜镜。
贺兰遥感觉到脸上覆盖瞭冰凉沉重的东西, 他低头去看那铜镜,竟从中看到一张鬼面具。鬼面具遮住瞭他的脸, 隻馀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。
一名阴司进入大殿,对他行礼:
“殿下,剑尊到瞭。”
剑尊……曲长风吗?
贺兰遥的嘴自己动瞭:“请他进来。”
不多时, 一名身著无尘白衣,外套青色薄纱,腰间挂著碧玉配剑的青年走瞭进来。他好像乘著风,衣摆微微扬起,脚步落下时一点声音都没有。
此时的曲长风已经接近三百岁, 但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。他拢在耳后的发丝乌黑,眉目间透著明朗却又清冽的冰雪气, 举手投足间,尽显谪仙之姿。
曲长风手中提著一盏灯,灯中燃烧著蓝色的火焰。
“魂灯。”
鬼君一眼便看穿瞭这盏灯,
“灯中是死人的魂魄,且魂魄不全。”
“的确不全,但我已经尽力,拼拼凑凑,接近一百八十年,又由若岚山灵族帮手,才凑齐瞭这二魂三魄。”
曲长风抬起头,直视鬼君,道,
“请鬼君通融,让酆都补足此魂,送入轮回。”
“酆都的确会补魂。”
鬼君顿瞭顿,又道,
“但酆都补上的那一魂四魄是崭新的,没有过往,没有记忆。被补好的魂魄,也和原来的不再完全相同。”
曲长风对此看得很开:
“没关系,进入轮回的这二魂三魄,本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。我隻尽徒弟的本分,送我的师尊入轮回,至于她的转世,那是个全新的生命,我不认识,也不会去干涉。”
“我为她在世间多折腾瞭小两百年,也该歇一歇,准备飞升瞭。”
鬼君朝著魂灯伸出手。
一团蓝色的魂光从魂灯中被取出,缓慢地飞过大殿,落入他有些苍白地手心裡。
他不太敢用力。
这魂魄虽然已被灵族缝起,但作为引领亡魂的鬼君,他还是能感受到这个魂魄究竟有多么破碎,能收集到、拼起来,几乎是个奇迹。
“七七四十九日后,我会送此魂魄入往生河畔,等待轮回。”
曲长风道:“多谢。”
贺兰遥眼前的曲长风变得模糊。
曲长风消失瞭,大殿裡聚集著许多阴司与鬼差,还有许多亡魂。有一个亡魂被勾魂锁的铁链牢牢捆住,别的亡魂都在哭泣,隻有他没有哭。
阴司捧著一本书,走上台阶,弯下身,小心翼翼地将书册置于贺兰遥、不,鬼君面前。
鬼君轻轻翻动书册。
“陈相吉,去年腊月二十九夜晚,你一人进入水白村,杀死村中正处于睡梦中的男女老少共二十七人,而后自尽。”
鬼君将书册推开,俯视被勾魂锁捆住的亡魂,语气沉重而冰冷,
“根据因果业债,你应入十八层地狱,受刑两千年,刑期满后,若悔改,打入畜生道,若不悔改,永沦地狱。”
“悔改?我不会悔改的!”
陈相吉挣扎著,锁链发出哗啦声响,他大声道,
“你既然能看到我杀瞭人,为何不看看我为何杀人?三十年前,我尚且年少,我爹娘带我游山玩水,在水白村落脚。水白村的村民杀瞭我爹夺财,我娘因为我爹的死大受打击,以一根麻绳吊死在屋梁上!”
“我杀这些人皮兽心的东西,是因为他们该死!”
“他们犯瞭错,无论该生还是该死,都应该由衙门等官方处置,而不是由你私自动刑。”
鬼君的声音依然冰冷,
“而且,三十年已过,你杀死的水白村的人,有十人当年还是孩子,没有参与害你爹娘的事,还有十人甚至未出生。”
陈相吉大喊道:“父债子偿!”
“将他带下去,投入地狱。”
鬼君对身边的阴司道,
“取水白村的册子来。”
阴司早就知道鬼君要看水白村的册子,已经命人去找瞭,册子很快就被送瞭过来。
鬼君翻开册子,皱瞭皱眉。
他根据书册上的记载,将水白村的人一一宣判,有罪的进行惩罚,无罪的可以喝忘川水入轮回再世为人,或在往生河内洗去一部分七情六欲,留于酆都生活。
宣判结束,鬼差将水白村的亡魂押走。
鬼君也拿著水白村的册子起身,绕过座椅背后的墙壁,回到瞭寝殿之中。他坐在寝殿裡,摘下面具,皱著眉翻看水白村的书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