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色变换。
贺兰遥脚下的石梯变成瞭一条平坦的路,通往刻有特殊纹路、浮在湖中的圆台,周围的星河月色,亦由虚假变为真实。
贺兰遥看见,圆台上有个背对他而坐的人。
那人背后,三千银丝披垂,宛若月下霜雪。银发之下,是一件后摆极长的薄纱外衣,底色灰黑,可见点点或散落、或簇拥的白花绽开在枝稍上,是“雪夜寒梅”图。
这就是天机阁此代阁主祝恒,“不似人间客,宛若天上仙”的祝恒。
贺兰遥拱手、躬身行礼:
“晚辈拜见祝阁主。”
祝恒没起身,也没回头,声线清冷:
“你长得不太像你父亲,是随瞭母亲?”
“也不像母亲。”
贺兰遥答道,
“与父母、祖父母、外祖及族中兄姐都不怎么像。”
用他二叔和二叔母的话来说,就是“不像贺兰傢的孩子”。
贺兰遥对此也不知该如何反驳,贺兰傢是顶好的修真世傢,他没灵根也没灵力,可不就是不像贺兰傢的孩子吗。
祝恒又问:“你父母可还好?”
“信中说好。”
贺兰遥说,
“不过我已许久未归傢,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一切都好。”
祝恒稍稍点头:
“应当是好的,修士寿命长久,一两年的时间,很难发生什么变化。”
“倒是你,如此体质,行走于修真界,要万般小心。若是被邪修发现,怕是会被捉去,用来破各门派的禁制。”
贺兰遥沉默半晌。
祝恒好像知道他能无视禁制瞭?是他不小心暴露的吗?还是说,是傢裡把这事告诉祝恒的?
贺兰遥小心翼翼地问:
“祝阁主,您是卜算到瞭什么吗?”
“没有,我看不见你的命途,即便尝试去卜算,也隻得到无效的乱卦。”
祝恒说道,
“但命这东西,并非隻能靠卜术去看。我已活瞭将近三百年,经验告诉我,你这种人,若不畏畏缩缩地活,下场必然十分凄惨。”
“依附他人或许是条路。但曲长风飞升,鬼君历劫,药王谷那个渡劫期的老头子已经快老死瞭,此时的修真界,没有能让情况一边倒的强者。穆时强于大部分人,但她命短,护不瞭你多久。”
贺兰遥和祝恒说瞭没几句话,心绪就被搅得一团乱麻,此时再提起穆时,贺兰遥就更觉得烦躁瞭。
“祝阁主,天机阁的批命就一定准吗?”
贺兰遥深吸一口气,问道,
“我知道这样问很冒犯,但批命终究隻是卜算的结果,一纸批命书,怎么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?”
祝恒似乎是在下棋。
贺兰遥能听见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,他听著这动静,心想:
在祝恒眼裡,人命是否就如同棋棋子,永远要下在棋盘上规划好的位置?
“你误会瞭一件事。”
祝恒的声音不急不慢,
“决定穆时的命的,不是我的批命书,更不是我。如你所说,批命书隻是卜算的结果,再好的卜修,也不可能将世事占卜得毫无疏漏。”
贺兰遥愈发疑惑瞭。
那为什么,穆时对批命会是一种确信不疑的态度?
祝恒缓缓说道:
“当年我为穆时批命后,曲长风不信,为此走瞭一趟幽州,翻瞭生死簿。”
“你猜,是什么结果?剑尊唯一的徒弟,会死于十九岁生辰前一日的亥时末。最可笑的是,穆时生在子时,在生死簿上,她离所谓的‘十九岁’,就隻差一点点。”
贺兰遥瞪大瞭眼睛。
“穆时的八字也是这样找到的。”祝恒继续道,“她全族被灭后,被曲长风带回太墟时才五岁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具体的生辰。”
贺兰遥追问道:
“生死簿确定瞭,就改不瞭瞭吗?”
“据说隻有判官笔能改。”
祝恒的声音十分冷漠,
“但判官笔是鬼君的本命法宝,鬼君历劫,判官笔也一并而去瞭,不知所踪。”
“先不谈鬼君答不答应,现在离穆时的‘死期’隻有不足两个月的时间,你觉得失踪瞭将近十九年的鬼君,能在两个月之内带著判官笔回归吗?”
贺兰遥:“可以去找……”
“曲长风找瞭,找不到。剑尊都找不到的人,你觉得你能找到吗?”
祝恒问,
“你和穆时认识也就几日吧?为何这么关心她?她死瞭,对修真界而言不一定是坏事。这种人要是有足够久的寿命,她愿意留在正道还好说,要是入瞭魔呢?”
贺兰遥说不出话来。
半晌,他才憋出一句:
“你和剑尊结义,你算是她的义师叔吧?你怎么能盼著她死?”
或许是问得过分瞭,贺兰遥隻觉得迎面一阵风扫过来,将他吹飞出去。贺兰遥以手臂遮住眼睛,再回过神时,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问天楼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前瞭。
他紧蹙著眉。
他对穆时并不是关心,而是怜悯。
穆时是个天才,与“平庸”二字无缘,除瞭命短之外,哪裡都比他好。
贺兰遥没有资格怜悯她。但是,她又的确可怜得很。剑尊飞升后,论关系,理应护著她的人竟然在想她死瞭比活著好。
“贺兰公子,贺兰公子?”
天机阁弟子叫瞭贺兰遥好几声,
“我带你下去吧。”
贺兰遥点点头:“啊,好,劳烦瞭。”
天城最大的赌坊中。
穆时将手中的牌一推:
“我又赢瞭。”
在一旁当裁判的天机阁弟子问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