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冲坐著生闷气,身前是没有用完的食物,谷仁温声细语劝他多吃两口:“十三还在长身体,多吃才能长高,长得高高壮壮才能替大哥打胜仗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?”
少冲紧抿著唇,无声抗拒。
谷仁隻得去找十二弟瞭解情况。
晁廉倒是知道少冲的心思:“大哥,十三是觉得自己吃太多瞭,想匀出来点儿。”
谷仁一听就知道症结在哪裡。
问道:“十三跟你出去看到什么瞭?”
晁廉一拳捶在地上,一一吐露。
事情倒也不複杂,那日他们兄弟出去,在一处被焚毁大半,剩下一半摇摇欲坠的废墟,看到一名老叟颤颤巍巍往半副棺材爬。说是半副,因为那棺材也被烧毁大半。
老叟爬进去躺好,便一动不动。
少冲将随身带著的粮食给老叟。
老叟有气无力地抬手拒绝。
【不啦,不吃,不吃。】
少冲见他牙少:【可以泡软再吃。】
老叟口齿不清:【……吃瞭,老头子就舍不得死瞭……舍不得死……可这肚子还饿,就得吃土……吃草……老头子七天、七天没出大恭瞭……太难受啦,太难受。】
说著似回光返照般突然手脚乱动。
再之后,力竭垂下。
晁廉抬手覆住少冲的眼睛,不忍心:【十三,别看瞭,你让老人傢好好睡一觉,咱们不打扰他,乖,听话好不好?】
少冲怔愣瞭一下,乖顺听从:【哦。】
待兄弟俩离开,天空不知何时下起连绵小雨,少冲问:【十二哥,他死瞭吗?】
晁廉道:【历劫圆满,去极乐瞭。】
少冲又问:【那裡能吃饱吗?】
晁廉:【会有多到不想吃的食物。】
他走瞭一会儿,没听到少冲的步子,扭头看向去,却见十三弟视线落向别处。
晁廉也循著视线看过去。
那是一间位于角落的小破屋,此时门扉轻掩,隐约可见一高一低两道人影悬空。
晁廉上前轻轻推瞭推,感受到门后有东西阻挡,低头看,见是一块不算大的石头。
悬吊房梁的是一老一少俩爷孙。
二人的舌头吐得极长极长,死相极为痛苦,露在外的肌肤满是尸斑。当晁廉将门推开一些,扑面而来的浓鬱尸臭让他抬手掩鼻。少冲问他:【他们也圆满历劫瞭吗?】
晁廉轻轻将门拉上:【嗯。】
归来路上还能看到一脸麻木坐在角落,一动不动节省体力的老弱,有些维持著蜷曲的僵硬姿势,胸脯毫无起伏。这种画面,少冲瞧见不止一次,但却是他心智成长之后头一次面对。此前的他还能无知无觉地看过即忘,至多好奇一句这些人为何睡在路边啊。
如今心智成长,他明白瞭沉重。
【十二哥,我杀人的时候没这种感觉……】少冲抬手抚著胸口位置,垂首看著自己的手指,仿佛上面还有敌人的血,【我隻觉得畅快,但同样是死人,为何现在……】
他却觉得有人不断往他嘴裡倒苦水呢?
晁廉无法给予回答。
这之后,少冲就开始异常瞭。
谷仁闻言叹道:“竟是如此——也不知十三心智恢複,究竟算得上好事坏事。倘若对痛苦无知无觉,便不会懂得何为伤情。”
晁廉:“大哥要不要再去开导十三?”
谷仁却是摇摇头:“让他自己想通。”
这是生于这个时代必须要习惯的。
半州之地,轻而易举拿下。
三路屠龙局联军顺利会师。
虽是大胜,却无一人笑得出来。
他们一部分是因为沿路所见所闻,心情沉重笑不出来,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些地方要人没人,要钱没钱,要粮也没粮……打胜仗却无一丝好处,不啻于被郑乔戏耍掌掴。
沉棠这一路是最迟来的。
准确来说是沉棠和钱邕最迟抵达。
章贺与陶言早一天抵达。
联盟军衆人看沉棠的眼神比之前更古怪複杂,欣赏有之,嘲笑有之,但无一例外,无人质疑沉棠的仁善之名。因为这个名声并不能给她带来实质性好处,而她要付出的却是实打实的利益。谷仁低声道:“沉君善举,谷某有所耳闻,若有难处尽管说来。”
倘若棠缺粮,能力范围内可以借一些。
沉棠露出这些日子少有的笑。
她道:“若真有难处,一定开口。”
谷仁视线落向跟随沉棠而来的黄烈主骑云策,心下蹙眉,开口直接:“谷某记得,此子似是黄盟主帐下主骑?怎得跟随沉君?”
沉棠苦笑道:“黄盟主担心我这边人手不足,特地派过来帮忙的。本意应该是减轻吾等压力,谁知敌人不按常理出招……”
一路上并未碰见任何像样的反抗。
甚至于,除瞭前面两座攻下的城池还有老兵防守,之后的郡县城池几乎都被废弃,老兵也抢瞭东西逃生去瞭。沉棠等人看到的便是一座座荒芜废墟:“……万姓以死亡……生民百遗一……唉,沉某有时候都在怀疑,这滚滚红尘存在的意义是什么……”
上位者一生波澜壮阔,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落在庶民身上却都是一把把夺命刀。
谷仁回避沉棠之后的感慨,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,而沉棠感慨的本意也不是从他口中获得答案。隻是意味深长地道:“黄盟主何时待沉君这般好瞭?思虑周全啊……”
沉棠:“我跟他可没私人关系。”
两傢明面上是盟友,私底下无接触。
谷仁讪笑道:“谷某并非此意……”
他的意思是让沉棠提防黄烈。这厮跟章贺,这俩一个玩蛊,一个玩医,底子其实都不怎么干净。特别是盟主黄烈,对方的重盾力士主力在战场基本没怎么出力,始终隐藏瞭实力。而沉棠跟公西族有千丝万缕关系,黄烈向沉棠示好大概率没安什么好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