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敢扭头去看国主脸色瞭。
孰料,郑乔不仅没有疯癫暴怒,反而看著沉棠感慨:“孤此生也结识过不少女君,有国色天香也有其貌不扬,有大傢闺秀也有女中豪杰,便没见过似沉女君这般的。”
戚苍看瞭一眼沉棠的文心花押。
国主这是被刺激得男女不分瞭?
而沉棠?
“国主一眼就分辨我是男是女,就冲这独一份的眼力劲儿,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!”沉棠这些年被误会性别都误会到麻木瞭,甚至从中找到瞭看戏的隐秘乐趣。
郑乔居然没有刻板印象,实属难得。
“沉女君谬赞,隻是仅凭女君这张脸,错认也挺难的。”他视线转向宁燕,颔首敛眸,眼底泛起丝丝波澜,叹道,“……所以,这便是宁师姐凝聚文心的真相吗?”
沉棠道:“是。”
“宁师姐今日是来替宴师兄报仇的?”
宁燕漠然道:“是。”
郑乔丝毫没有被威胁性命的恐慌,也没有即将沦为阶下囚的畏惧,反倒露出松快的浅笑:“沉女君不惜此身,郑某总不能让后人看瞭笑话。今日横竖是插翅难飞,那索性就不挣扎瞭。隻是郑某在赴死之前,还有一不情之请,希望沉女君能允许……”
他的态度相当配合。
沉棠跟魏寿薑胜交换瞭眼神,确信这郑乔不是搞缓兵之计,便问他:“你说。”
郑乔指著戚苍道:“你让彦青走。”
戚苍童孔震惊:“国主?”
郑乔继续道:“他这些年做的事情皆受我驱策,主谋是我。彦青又是十六等大上造实力,铁心要走你们也留不住。倘若沉女君不肯答应,你我隻能手底下见真章。”
沉棠心中戒备,嘴上却道:“好。”
戚苍急切道:“国主!”
郑乔澹漠回複:“走吧。”
虽说他当年机缘巧合给瞭戚苍一处容身之地,对后者有点恩德,但戚苍这些年心甘情愿当他手中最锋利的刀,却是因为他足够大方。因利而合,自然也能因利而散。
郑乔将手中小鸟和小鱼石凋交给戚苍,道:“带著它们出去,看看广阔天地吧。”
戚苍唇瓣翕动,艰难合拢手掌。
“末将……恭送国主!”
说完,转身离开竹屋,但却没有彻底远离,而是守在书院大门处,背对著衆人。
“沉女君何故这般看著孤?”
郑乔看著戚苍离开才收回视线,对上沉棠探究的眸:“我隻是觉得奇怪,国主面对要夺你性命之人,你就不挣扎一下?”
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二,多活几日?
郑乔隻是波澜不惊地道:“孤本来就选瞭此处当葬身之所,为瞭防止自己会反悔,还事先服下剧毒,隻待药效发作。既然如此,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挣扎求生?”
沉棠:“!
!”
宁燕握紧瞭剑柄:“郑乔!”
郑乔双手大张,泛红的眉眼噙著癫色:“孤这辈子——当过质子佞幸,做过一国王储。曾被千万人唾骂鄙夷,也享受过万人之巅的权利!杀过君父,害过兄弟,诛过忠臣,灭过良将。谁让孤不开心,孤就让他九族都鬼哭狼嚎!生杀予夺,尽在掌握!”
“什么礼义廉耻,孝悌忠信!什么克己修身、亲贤重才!什么仁道!统统都是狗屁!孤乃国主,隻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!什么都试过瞭,自然什么都没意思瞭。”
沉棠就安安静静看著郑乔发癫。
忍不住打岔泼冷水:“不,你没有。”
郑乔冷冷看著她:“什么没有?”
沉棠掰著手指,一条一条给他举例:“你没有试过的多瞭去瞭。你没有爱过你的子民,不知何谓‘政通人和’,不曾跟他们休戚与共,所以你不曾被他们歌颂爱戴、坚定选择。你作为君主暴戾独断,滥杀无辜,所以不曾被你臣子全身心信任!你杀瞭唯一曾坚定选择你的师兄,不识兄弟之情。你们心自问,郑乔,你当真没有任何遗憾吗?”
不知是毒性发作让他感觉到瞭隐约的痛苦,还是沉棠的字字戳心踩到瞭他的痛脚。
他傲然道:“孤从来不屑此道!”
眸底溢满狠色:“世人负我!”
沉棠道:“所以你就报複社会瞭?”
郑乔失控暴怒道:“有何不可!”
他看著沉棠,有些后悔让戚苍早走瞭,沉棠这张不谙世事的嘴脸、理所当然的天真发言,让他一阵阵恶心!也难怪宴兴宁会跟沉棠合拍,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!
明明不曾亲身经历他的痛苦,却能轻描澹写劝说他跟痛苦和解,如此异想天开!
这叫他如何不恨!
“毁你的是辛国老国主,他才是主谋,而你却将自己遭受的痛苦,当做合法堕落的尚方宝剑。因为过去遭遇的一切,所以有瞭合理合法的作恶理由。在你看来,你的一切言行都是对敌人的报複,对过去自己的弥补,何其傲慢自大的想法。郑乔,你的痛苦跟世人有什么因果关系吗?你不过是用痛苦当借口,肆意挥霍手中强权,满足私欲。”
郑乔呵呵冷嘲。
眉峰因为体内愈发明显的剧痛而聚拢。
“你跟一个疯子讲道理?”
沉棠双手环胸著打量郑乔,摇摇头,澹声道:“疯?但是,我看你还挺清醒。”
郑乔分明是在清醒著发疯。
“呵呵——噗——”
郑乔刚想冷笑,腹部勐然作痛,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,喉头痉挛著呕出一口乌黑的浓血。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泛起青白,手指甲随著缩紧的拳头,紧紧嵌入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