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兄一看就是初涉人世,看什么都心软。
类似的场景,他却见瞭太多太多。
有时候他都忍不住质疑自己,他有什么用?为什么习得一身武艺却帮不瞭这些人?
无能为力,无力改变。
沉兄心思纯良,恐怕更难受。
沉棠点头:“嗯,买,多少?”
若是平时被普通人喊一声“娘子”,沉棠多半要吐槽一下谁谁的眼神不好使,但女人这一声“娘子”却让她酝酿出瞭难言的酸涩。她眨眨眼,试图将莫名上涌的酸意压回去。
女人浑浊疲累的眼睛蓦地一亮。
“不、不多,四、四十文。”
大概是太激动,声音细弱颤抖,急得舌头要跟牙齿打架,还差点儿咬到舌尖。
“嗯,我买瞭。”
女人哽咽道谢:“好……谢谢、谢谢!”
“夫人还有其他要求吗?”
女人被问得茫然一瞬。
半晌,脑中生鏽卡壳的零件才有气无力地缓慢运作,听明白沉棠这话。她犹豫著:“娘、娘子能不能……能不能让他吃饱点?他很乖,吃的不多,又听话又懂事又孝顺……”
说著,浑浊眼泪一颗颗滑落眼眶。
滴答滴答滴,滴在孩子早已发青的侧脸。
女人口中还喃喃著孩子有多乖多听话。
沉棠道:“嗯,这个没问题。”
她数瞭四十文钱交到女人手中,还加瞭一张饼,这桩买卖惹来附近“摊位”窃窃私语。
沉棠听得真切,垂眸置之不理。
隻是暗暗咬紧牙关,绷紧腮帮子的肉。
那人窃窃私语:“这女的有病?那娃凉一天瞭……这娃的娘倒是奸,死的卖出活的价。”
另一人歪身贴过去说:“要不说女人比咱们爷们儿好使,哭一哭钱就来瞭,买个死人回去……啧,败傢娘们儿,倒贴钱帮人收尸……”
第三人咂摸瞭一下嘴巴,翻瞭个白眼:“哼,她是好运碰到瞭个傻娘们。一个死的,能卖五文就不错瞭,没几两肉,骨头还柴……”
又有人带著恶意地笑道:“要上大当瞭!”
以前也不乏利用陌生买主的同情心,讹人讹钱的“卖傢”,骗子套路多得很。他们期待沉棠发现自己被骗,又羞又窘又气又恼的模样。那种无力暴怒的神情,相当解压。
这些声音,沉棠一概不理。
女人战战兢兢地收下钱,不舍地抚著儿子脸颊,仿佛这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。最后还是狠下心肠,准备将孩子交出去。谁知沉棠抬手婉拒:“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忙,空不出手。待我买完,回来再将你孩子带走,可好?”
女人一听自己还能与孩子待一会儿,激动地连连落泪,跪在地上,抱著孩子冲沉棠磕瞭好几个头,口中不止地道:“好好好……谢谢菩萨,谢谢活菩萨……”
沉棠牵著黑面郎起身回到祈善身边。
祈善:“你不担心她骗你?”
沉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,祈善这话过瞭好一会儿才传达到位。她蓦地回过神,抿抿干涩的唇,回答:“不会是骗子……倘若真是骗子……谁骗我钱,我要谁半条命!”
祈善:“……”
翟乐:“???”
重点不应该是欺骗感情吗?
祈善觉得沉小郎君过于心软,正欲出言开解,却听沉棠问:“元良,每个人都是哭嚎著赤【裸】而来,又在哀声中赤条而去。既然出生便注定会死,生存意义又在何处?”
她问:“活著就是为瞭吃苦吗?”
活在当下跟下凡历劫有什么区别?
类似女人的悲剧,走几步就能看到。
她这会儿真在阳间?
阴曹地府也不外如是瞭吧?
沉棠四十文买一具被观音土憋死的尸体这事儿,早被有心人看在眼裡,也有人试图如法炮制,打动这位善心泛滥的败傢娘们儿。结果沉棠再未停下脚步,让人气结。
祈善心中一动。
平常他是懒得回答这种问题的。
不过,提问的人是一向闹腾的沉小郎君,便又多瞭点特殊意义。他道:“在下活著就是为瞭留下一道独属于‘祈善’这人的痕迹。”
沉棠又问翟乐:“笑芳呢?”
翟乐摸摸鼻子,略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?我的想法就有点大瞭,说出来你可不许笑啊。我想率领部下,辅助阿兄平定东南。”
沉棠果然还是扑哧笑出来瞭。
翟乐气结:“说好不笑的!”
“我也没答应说不笑。你的想法的确很好,但你是不是有点儿胆小瞭?一块东南就满足瞭?你该跟我学学怎么打开格局——”
翟乐问:“怎么打开格局?”
沉棠顿瞭一下,眯眼想瞭想。
做瞭个示范——
“例如——我要平定天下!”
祈善手一颤,望向少年。
阳光下,少年那双黑色瞳孔透出些许深棕,某一瞬间,他甚至以为少年不是在开玩笑。
翟乐:“你在做梦?”
沉棠撇嘴:“你不也在做梦?既然都是梦,干嘛不一步到位?你说是不是?”
===119 集市(下)【求月票】===
“是什么是?”看著不知天高地厚几个字怎么写的少年,祈善收敛心底异样,“平定天下,还真敢想?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温饱都成问题,还想兼济天下、施慧万民?”
“如何不能?”沉棠那话起初是口嗨调侃翟乐,但祈善这么一问,反而激出瞭一些逆反心理,输人不输阵,输阵不输嘴,她义正辞严道,“匹夫尚有凌云志!任何人,隻要胸腔热血未凉,都不会对这些百姓遭遇无动于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