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棠:“……”
说是这么说,但她还是有些怂。
也不对——
与其说是怂,倒不如说是“不忍”。
因为她不忍去看杨都尉此时的模样。
对方是个什么心态?
是颓丧洩气?是心如死灰?
是激愤寻死?或是癫狂发疯?
先前回怼顾池的时候,她不假思索、问心无愧,但真正要面对的时候,心态反而不一样。
沉棠迟疑:“不如你们——”
不待她话说完,祈善退瞭一步。
褚曜笑得宛若圣父一般温和,但吐出来的话却掐灭沉棠最后的希望——杨都尉的事情,解铃还须系铃人!不管是斗将救人还是劫税银,沉棠才是领头羊、是主要负责人!
沉棠:“……”
她一步一步挪过去。
缩头一刀,伸头也一刀!
倒不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!
沉棠一个深呼吸,抬手掀开杨都尉养伤的营帐,视线一扫,她一时有些傻眼瞭。
想象中,杨都尉醒来发现自己成瞭一个废人,于是狂躁发疯、乱甩乱打的画面并未发生。营帐还是整整齐齐、干干净净,隻是空气中飘著浓鬱的草药熬煮后的气息。
正想缩回脚步,却听营帐内传来杨都尉沙哑无力的声音:“既然来瞭,何不进来?”
沉棠:“……”
她硬著头皮走瞭进去。
杨都尉的营帐佈置跟共叔武那边相同,隻是病榻上坐著的人不同。看著短短小半月清瘦瞭好几圈、满脸憔悴病态的杨都尉,周身笼罩著沉沉暮气,沉棠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他的神情太平静瞭。
杨都尉问:“税银你截杀的?”
沉棠:“……”
他还记得这回事。
重伤昏迷这段时间,他的梦境混沌杂乱,但隻有那一夜截杀税银的场景是清晰的。络腮胡大汉变成瞭个头矮小、男生女相的沉棠,自己还屡次称赞这位义士有侠义心肠。
总之,他那叫一个气啊!
沉棠干脆承认:“嗯,是我干的。”
杨都尉搁在被褥上的手攥紧成拳。
沉棠厚著脸皮说道:“但我也救瞭你,我还拼死为孝城一战,就不能当功过相抵……”
杨都尉差点儿被沉棠气笑瞭。
他道:“哪有这门子的功过相抵?”
沉棠死猪不怕开水烫,一副“我这裡便有”的表情,看得杨都尉脑门青筋狂跳,血压飙升。
见杨都尉表情在发作的边缘,沉棠还以为失控发飙,谁知他隻是眼不见为净地闭眼,表情在狰狞和平静之间来回横跳。
沉棠纳闷不解。
杨都尉忍著内心火烧火燎的火气,语气粗重地道:“罢瞭罢瞭,是老夫技不如人!”
此事便这么揭瞭过去。
沉棠:“???”
居然——
就这么揭过去?
沉棠将心理活动写脸上,看得杨都尉越发火大,对著这可恨的年轻后生咬牙切齿:“事已至此,难道你会将赃款还回来?”
她回答道:“必不能的。”
到瞭她手裡的东西自然是她的。
沉棠隻是在意一件事情——
杨都尉怎么没问他的丹府武胆???
对于一个曾经攀到十一等右庶长的武胆武者而言,失去引以为傲的力量,那是比天崩地陷还痛苦的大事。杨都尉的反应,不对啊!沉棠站著没走,隻是担心地看著杨都尉。
杨都尉初始不解。
他一看到这个可恨少年就心髒疼,但触及沉棠目光便明白过来,微红眼眶,忍著哭腔自嘲:“老夫傢没瞭、老父母没瞭、妻儿没瞭……孤傢寡人,那身实力有没有还重要吗?”
沉棠静默无声。
营帐内的空气也流淌著无声的悲恸。
她不知该说什么。
干巴巴道:“请节哀……”
不管此前有什么矛盾冲突、杨都尉为人如何、行事如何,此时的他也隻是一个失去血脉至亲、孑然一身的可怜人。似乎也是置身这片天地、这个时代,无法逃脱的宿命。
沉棠恍惚出瞭营帐。
神情一如往常,但情绪上铺天盖地的低落和低沉,著实让拥有坑比“文士之道”的顾池吃瞭苦头。那种苦和无力甚至影响瞭他的味蕾,不管吃进嘴裡什么东西,一律苦兮兮。
顾池:“……”
还不如忍受沉棠的话痨!
庆幸的是——
这种eo状态并未持续多久,很快就被正事驱散。看著再次齐聚的各大势力头头,沉棠暗暗腹诽一句,果然社畜是没有伤春悲秋资格的。这次开会也意味著首战将至。
新盟主吴贤依旧高居首位。
与上次不同的是,沉棠的位置从犄角旮旯挪出来,终于不用总盯著前方仁兄的背影。
联盟军是来讨伐彘王叛军的,不是出来自费旅游的,一天消耗的粮草可不是一笔小数目。孝城那边的叛军始终没动静,但他们却拖延不起,等瞭几日还是决定主动出击!
这正是衆人所求的。
新盟主吴贤一提出来,无人反对。
至于部署安排,先前已经商量好几轮,早已经定下来,衆人一样没有异议。倒是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再沉棠身上扫过——
沉棠醉酒,险些破坏歃血仪式,还夸下海口。虽无人提及此事,但都背地裡等看笑话。
新盟主吴贤一道道命令下达下去。
终于,轮到沉棠。
他再三跟沉棠确认。
“沉郎主真要打首战?”
沉棠笑容温和却坚定。
“是,但不知吴盟主考虑如何?”
虽然她不记得自己醉后干瞭啥事情,但这么大的八卦,自会有人事无巨细传到她耳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