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主簿急忙问:“不过什么?”
跟他比起来,褚曜倒是很从容, 甚至有功夫用馀光去观察虞紫——这孩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话题中心,正将全副心神放在主公身上, 寸步不离。
褚曜道:“不过,倒是碰见一个跟虞主簿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孩子……”
虞主簿一听这话,没瞭兴致。
天底下容貌相似的人多瞭去瞭。
又不是长得像就有血亲关系。
褚曜慢悠悠道:“此人,亦姓‘虞’。”
虞主簿琢磨出点儿不对劲的味道。
他不瞭解现在的褚曜,还能不瞭解以前的褚曜?十几年过去,这厮饱经风霜摧折,心思隻会更加深沉内敛。若没点什么,不会突然跟自己扯这么个“孩子”。
虞主簿干脆单刀直入。
闲谈叙旧般笑著道:“这倒是极有缘分,莫非是兄长那一支的直系弟子?”
褚曜没回答,但神情却严肃起来。
虞主簿看著他明白瞭什么。
“真是兄长那一支的?”
算算年纪,该是孙辈瞭。
于是忙追问:“何地何时见过?”
不怪他情绪这么激动。
他是一隻离傢多年且找不到回去路的孤雁,天地浩渺却无血亲相伴。多年前,曾有妻儿相伴,但他们一个难産身亡,一个幼年夭折,他至今仍是孑然一身。
跟随主将这么多年,除瞭二人同病相怜这个原因,还有一部分便是移情瞭。主将对他而言是学生也是半子,他们是彼此在乱世之中的亲人,情同父子。
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。
谁知还能听到胞兄一脉的消息!
虞主簿如何不激动?
但, 再激动也未表露出来, 唯有寥寥隻言片语洩露他的真实心境。
“这……”褚曜此时却面露为难。
虞主簿可不会轻易钻套。
他神情平静:“莫不是不在人世瞭?”
若是这样,倒也正常。
生死别离在这世道本是常态。
“也不是,隻是其中经历颇为曲折,虞主簿上瞭年纪,怕您气出个好歹来,褚将军那边会不好交代。”在虞主簿狐疑眼神中,他冲虞紫招手道,“微恒,过来。”
听到自己的声音,虞紫下意识扭过头看来,露出一张微微偏黑的脸。
为瞭让自己看著不那么白净,虞紫每日都有刻意将自己肤色弄黑,再加上没有刻意打理修眉,乍一看还真像是个略微秀气的少年:“是功曹先生唤小子?”
“嗯,过来。”
虞紫有些受宠若惊。
是真的受宠若惊。
她是混市井长大的,最擅长察言观色。褚曜待自己不算恶劣,但也不算友善,周身透著股说不出的疏离。若说对方怎么讨厌自己又不像,她跟著林风一起蹭课,对方也是尽心尽力地教导,隻是她基础薄弱,跟著很吃力,褚曜也不会刻意问她需不需要开小灶。
她懂不懂,不在意。
虞紫也不敢讨嫌,隻得找还算相熟的康季寿求教,庆幸后者没拒绝。
若非正事,功曹从不喊她。
虞紫揣著忐忑又不解的心情上前,熟练给褚曜和虞主簿行瞭礼,尔后乖乖站在一侧,垂首静待褚曜的指示。虞主簿见状便心中有数,仔细去看虞紫的容貌。
被陌生人如此无礼盯著,虞紫自然极其不爽,但也隻能忍著不发作。
过瞭会儿,便听此人问她。
“你叫什么?”
虞紫道:“虞紫。”
“可有字?”
虞紫用眼神询问褚曜,后者隻是微微颔首,她这才放心道:“字‘微恒’。”
尽管功曹先生不是很待见她,但该到瞭取字的时候,也替她取瞭。
她还挺喜欢的。
“微恒……虞紫……你可知你傢中长辈名讳?傢住何处?阿翁阿婆何人?”虞主簿想进一步确认,虞紫却是不发一语,脸色还有些臭,直到褚曜开口缓和气氛。
“微恒,此人可能是你叔祖。”
虞紫被这话震得六神无主。
叔祖……
岂不是阿翁的弟弟?
隻是……
长辈名讳、傢住何处、阿翁阿婆这些却不知如何回答,她忍不住向褚曜投去求救的目光。褚曜跟虞主簿解释:“微恒的身世比较曲折複杂,虞主簿还是寻个僻静地方,听她好好诉说这些年的经历,你再做判断吧……”隻希望他别气出个好歹……
若气血攻心,直接半身不遂……
那就不好交代啦。
褚曜似乎有些期待虞主簿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,连周遭的疏离气息都淡瞭不少。而虞主簿明知有问题,也隻能点点头,跟主将低语两句,带二人离开。
不到一刻钟功夫。
某个营帐被暴怒的文气挤压冲垮。
察觉动静的兵卒赶过来,连主将一行人也被惊动。隻看到满面怒容,一副恨不得跟谁拼命架势的虞主簿。陌生少年立在一侧抹泪,褚曜双手拢在袖中旁观。
主将又惊又疑:“这是怎得瞭?”
很少见虞主簿会动这般大的火气,视线扫过虞紫和褚曜,这俩人都不像是“罪魁祸首”,他隻得伸手给虞主簿顺气,口中不断安抚道:“顺顺气,老师且息怒。”
虞主簿铁青著脸,双目圆睁,眼眶佈满可怖的血丝,浑身僵硬,终于在衆人担心目光下,“哇”得吐出一口腥浊的污血。虞紫担心上前搀扶:“叔爷爷……”
主将听到这个称呼,诧异。
“你是老师族中子孙?”
仔细看,确实有几分相似。
虞主簿缓过气来,脸色不似方才那么乌青难看,拍瞭拍虞紫的手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