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独顾池清楚些内情,于是他在某日主动提及此事,询问沉棠是否知晓。
沉棠道:“知道啊。”
顾池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。
沉棠正埋头干饭呢。
那陶碗的碗口比她的脸还大两圈——这是她特地要求的,不然用小碗吃饭,一顿盛饭三四十回,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饭桶转世,大碗省心多瞭,盛几次就行。
她将嘴裡的麦饭咽下肚,这才继续:“唉,我这不是担心元良吃亏么?虽说先登和含章都是明事理的人,不会将私仇带入公事之中,但他们跟元良气场不和。昨儿他傢素商又打瞭无晦的狗,无晦今儿脸色挺黑……唉,我怕长此以往,元良会憋出毛病啊。”
掰著手指数一数。
祈善的人缘真是出奇得差劲。
团队跟他关系好的隻有冤种表哥康时以及损友顾池,沉棠担心对方会职场抑鬱。多俩志同道合的好基友,节假日能手拉手出门逛街散散心,串门也有个目的地。
思及此,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好老板。
顾池忽略沉棠那串魔性的心声。
问她:“主公就不担心引起矛盾?”
沉棠有恃无恐:“元良可是我的第二条命啊,多少主君求而不得的存在?你猜先登他们会不会忌惮?大傢都是聪明人,总会明白底线在哪裡。以元良眼光,能成为他的仇人或者友人,不会是个不识时务的庸人。他与我性命相连,也不会找这种人过来添堵。”
顾池:“……”
真该让那些吹捧主公光风霁月、坦荡君子的人过来看看、过来听听,人傢心眼多得很。隻是——话是这么说,但顾池今天不是来打小报告的,而是来分享八卦的。
吸溜完最后一口饭汤,沉棠抹抹嘴。
“什么消息?”
“祈元良的仇人和友人,差不离。”
沉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瞭。
“什么?”
“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。”
他隻能言尽于此。
沉棠:“……”
顾池笑瞭笑,道:“但想来以主公非常人之能,驾驭起来,应该游刃有馀吧?”
沉棠:“……”
当天晚上就做瞭个噩梦。
祈善笑得一脸阴仄,走马观花一般将一个个贴满废主公debuff的策士谋者拉上来让她相看。沉棠看一个就弱小无助瑟瑟发抖,梦魇惊醒后左右烙煎饼到天明。
也幸亏祈善不知道。
倘若知道,定是要刻薄两句的。
他寄出信函是一回事,但反馈又是另一回事。文心文士多傲骨,各有追求,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志的寥寥无几。诸如荀贞、康时、顾池这样因为种种原因而长期处于空窗期的,总是少数。大部分扬名在外,便有人捧著金银财宝、权力地位上门邀请出山。
毕竟,再厉害的文心文士也是要恰饭或者养傢糊口的,不可能一直蹲在原地,铁瞭心等待最合胃口的那个人。他的信大概率石沉大海,能有回複一个都算好运。
即便回複瞭,查一查沉棠那点儿微薄的傢底,也可能被吓跑,正如她此前说的——招纳不起。祈善写信过去也隻是碰碰运气。若能瞎猫碰上死耗子,再好不过。
若不能,也没损失。
缺德还是顾池最缺德,故意吓人。
沉棠隻用一个下午就从噩梦馀韵脱离。不是她心大,而是社畜面对繁重工作,没有伤春悲秋的权利。暂时没瞭边境隐患,沉棠也能全身心投入陇舞郡的建设。
刚来陇舞郡的那几天,她都忙于安顿灾民,修建临时善堂,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去瞭十乌,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瞭解陇舞郡的情况。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。
全**的烂账!
这还是祈善等人处理一部分的结果。
原先如何烂,她都不敢想。
最严重的一块反而不是堆积如山的冤假错案,而是户籍人口以及税收。陇舞郡战争频发,这些年因国境屏障削弱,马匪入境劫掠频率暴增,人口削减也正常。
可马匪都是小规模团战,不敢闹大动静,又有褚杰镇守永固关,最大限度严防死守,陇舞郡有前任郡守坐镇,出兵支援速度也快。但每次上报的死亡数目奇高。
陇舞郡占地面积不算大。
但一个郡户籍隻剩不到千户——
沉棠指著桌案冷笑,反问陇舞郡老资历的官吏道:“你们不觉得离谱吗?”
底下几个人面面相觑。
谁也不敢先吭声。
沉棠在十乌一战积累的声望,在其他地方没什么威慑力和含金量,但在陇舞郡够用。沉棠深吸一口气,道:“光是城中接纳的难民便有三千多户,还有陆陆续续投奔的,我就问问你们——郡府登记在册的户籍为何隻有九百六十户,还有零有整的报上来?”
好傢伙,两千多户都是幽灵吗?
几人还是不吱声,不愿做出头鸟。
一旦做瞭这个出头鸟,沉棠这边或许会满意,但被得罪的人肯定非常不满意!
沉棠绷著脸,冷厉瞧著几人。
如此僵持好一阵子,沉棠才挥手让他们全部下去。这些都是怕事的老油条,没有大事的时候可以用一用,一旦到瞭关键时刻,决计不能让他们沾手,隻会耽误事。
他们不说,沉棠也清楚。
自然是有人趁马匪劫掠的机会,将活人报成瞭“死人”——“死人”如何按人头纳税?别看少纳一个人头的税不多,但这种“死人”多瞭,日积月累不就多瞭?这些“死人”还能下地干活,租户让他们缴纳多少的租金就能缴纳多少的租金,因为他们失去瞭户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