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丞哪裡受得瞭这样的诘问?
当即便说这是傢事,而苗淑是内眷,她身份敏感,如何处置也与外男无关,又说沉棠此举另有深意,他如今的处境不能随便乱来。魁梧壮汉可不听这些拐弯抹角的东西,连个灵堂都没设,将人丢在天井,每天被来来往往的人看热闹,简直奇耻大辱!
魁梧壮汉提刀怒道:【女君待卑职有救命之恩,如何能眼睁睁看她身后如此凄凉?既然主公不愿冒风险,便由卑职出这个头!一切后果,让沉君算到卑职头上便是!】
当时他很气秋丞懦弱薄凉。
如今人死灯灭,顾不上这些瞭。
衆人依次来上香,其中有一人格外显目。跛著脚,右手吊在胸前,观面相,明显是气血两亏,应是重伤未愈。他吃力为秋丞上瞭香,向仆从要蒲团准备给旧主守灵。
大夫人忙道:“先生不便,还是……”
他拒绝:“不碍事。”
大夫人隻得答应。
他问:“文彦公为何突然萌生死志?”
大夫人神情麻木地重複已经说瞭许多遍的话。其他来悼念的人下一句都是宽慰她节哀顺变,唯有此人继续追问:“大夫人可否详细说一说,那名小吏传话的内容?”
大夫人不解,但仍照做。
文士将大夫人的回複咀嚼数遍。
他低垂著眉眼,看不出多少情绪。
大夫人问:“可、可有哪裡不对?”
文士摇摇头:“……没有。”
二人两三句话的功夫,棠院外传来一声通传,郡守沉棠前来悼唁。灵堂内寂静一瞬,直到一袭素色便服的沉棠出现。顾池与寥嘉相随,寥嘉罕见换瞭件绀青直裾。
衆人纷纷行礼。
衆人:“见过沉君。”
那跛脚文士则道:“见过主公。”
“诸位不用多礼。”沉棠还礼,忽略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氛围,转身又对大夫人沉声宽慰,“夫人,还请节哀。倘若文彦公在天有灵,想来也不愿意夫人如此伤情。”
大夫人行瞭一福礼。
不管其他人会怎么想,沉棠点瞭香,看著棺中的秋丞,略有些自责道:“吾虽不杀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。世道不宁,兵戈未绝,生灵皆苦……文彦公,一路走好。”
作为战胜者的沉棠也没必要说太多的场面话,容易拉仇恨。顾池和寥嘉也跟著上瞭香,顾池面无表情地听著衆人心声。
内容多是“这种时候来假慈悲”、“来人灵堂看笑话”之类的讥嘲,也有人轻声道瞭句“幽冥之中,负此良友。真耶?假耶?”。
顾池不动声色。
借著机会将视线落向那处。
那文士右手吊在胸前,无甚表情。
他对此人有点印象。
便跟寥嘉使眼色。
这俩都在祈善朋友圈,臭味相投,有著天然默契,寥嘉心领神会,也暗瞥瞭眼。他对这名跛脚文士有印象,据说是秋丞最依仗的文心文士,但也是最先改换门庭的。
主公问他愿不愿意为自己所用,对方并未考虑多久便答应下来,隻是伤势过重,目前还在养伤阶段,并未到官署报道。寥嘉跟顾池传音入密:【此人有什么不对?】
顾池说瞭自己听到的内容。
寥嘉听出顾池的疑虑,又道:【他不是你亲自把关过的?隻是这么一句,隻能说明他与秋文彦关系好,并不能代表什么。倘若你不放心,寻个机会,让他走得安详!】
顾池:【……】
顾池忍不住内心翻白眼。
【何时说要索他命?他若死瞭,归降的秋丞旧部岂会真正归心放心?且再看看。】
===653 栾信【求月票】===
“沉君!”
有一人开口喊住沉棠。
沉棠闻声望去。
她对魁梧壮汉有印象——北尚县偷袭战跟徐诠干架的八等公乘,险些被徐诠嘴欠气出高血压的武胆武者。若非同行的苗淑搭救,此人估计就交代在那一晚瞭。之后再听到他的消息,便是他宁愿撸起袖子攒工时赎身也不愿意改换门庭,又帮苗淑下葬。
沉棠还让杨公注意此人呢。
对于这种人,她有著天然的好感。
“将军有事?”
魁梧壮汉可不喝沉棠的迷魂汤,抱拳直言道:“一介庶人,不敢妄称将军。唯有一事恳求沉君,旧主新丧,归乡路途遥远,唯恐主母与几位公子女君安全,故——”
“此事大可放心,我会派一支精锐护送,保证文彦公一傢老小安全。”沉棠要的是秋丞的命,而不是秋丞一傢子的命。哪怕为瞭好名声,他后院这群人也不会出事。
魁梧壮汉反倒露出几分为难。
不待他开口,沉棠已经猜出几分。
“将军是想亲自护送文彦公一程?”
魁梧壮汉毫不犹豫:“对!还欠沉君的赎身银,待主公落叶归根,定会回来还上。”
见沉棠没有答应,他更是豁出去。
“若沉君答应,吾愿以武胆起誓!”
沉棠展颜浅笑道:“用武胆起誓就免瞭。将军秉性品行,我早有所耳闻,敬佩不已。若真让将军发这个誓,那不止是我沉幼梨识人不明,更是侮辱将军。不是吗?”
魁梧壮汉紧绷的脸也有一瞬松缓,声音口吻也不由自主软和下来,抱拳:“多谢!”
沉棠不懂丧葬礼仪,帮不上什么忙,宽慰安抚秋丞傢眷算做足面子,其他事情交给顾池和寥嘉处理即可。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,挑瞭角落位置,这时馀光瞥见一人。
问:“公义伤势未愈,也来守灵?”
对方不卑不亢地道:“伤势虽然未愈,但也不是重得起不来身。旧主身陨,曾有恩于信,于情于理也该来送最后一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