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貍与荆棘鸟【悬爱】(74)
车子缓缓啓动,驶出停车场后,许言清才打开音响,播瞭首沉缓的管弦乐,大提琴低哑抒情的音乐飘荡在狭窄的空间裡。
朝朝紧绷的神经舒缓瞭些。
她垂眼,手中正拿著一顶黑色尖顶的女巫帽。
是温思凝跳楼的时候,被大风刮走的那顶帽子,落在教堂的小灌木上,被她顺手捡瞭起来。准备明天回警局还给她,顺带著把那支黑色录音笔交给李泽。
朝朝手裡把玩翻转著帽子,脑中总是重複播放著,自己冲过去抓住温思凝手腕的画面。
不自觉地不断抓紧,又松开,抓紧,又松开。
那种坠落的力道,仿佛还残留在手。
不该是那种力道。
她蓦然抬头,眼角的馀光隻能看到许言清握著方向盘的右手手腕。带著棕褐色的皮质腕表,表盘的边沿,泛著冷冽、苍白的金属光泽。
就像他整个人一样
许久,朝朝才问出口:“当时,你为什麽要松手?”
没头没尾的一句话。
许言清却第一时间知道,她指的是什麽——天台上,他确实在温思凝的祈求下松瞭手,那短暂的一瞬,已经被顾朝朝察觉到瞭。
许言清无意说谎,他的下颌始终紧绷著,“她觉得自己的人生,活得很痛苦,很没有意义。我当时……赞同瞭她的话。”
隻是赞同?
就能轻易松开一条鲜活的生命?
朝朝的手忍不住捏紧,指节泛白。
“在李筱筱的葬礼上,见到你的时候,我真的以为……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瞭。”朝朝回忆,“以前的许言清,自私又冷酷,毫无共情能力,我以为……”
她以为,许言清做警方的顾问,在给予他人帮助的时候,会慢慢变得不一样。
然而
“又是我自以为是瞭。”
……
回去的路上,车中一片死寂。一直到瞭傢,两人都没有再说话。
顾朝朝洗完澡,裹著浴袍出来,才发现许言清仍然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,从回来的时候,他就一直在那儿。
像光影交错处的一尊冰冷的石膏像。
面前摊开著医药箱,医用酒精倾倒在伤口上,味道浓重又刺鼻。
朝朝静静地站在走廊,看著他粗鲁地处理自己右手手掌的擦伤,水泥摩擦导致的表皮撕裂,伤口狰狞可怖,似乎能证明他曾拼尽全力,试图挽救温思凝。
那又为什麽会放手?
真像他在车裡解释的,隻是赞同?
朝朝心下生疑。
许言清脱下瞭棕色腕表,灯光下他的手背有个很淡很淡的齿印,淡到几不可见。他把手翻转过来,手腕在拉温思凝的时候挫伤瞭,贴上膏药明天会好一些。
翻转时,他的手腕内侧,被腕带压痕笼罩其中的是
——一道陈年旧刀疤。
比那齿痕清晰百倍。
朝朝愣住瞭。
她从来没有见过这道痕迹,至少在她离开苏城之前,朝朝发誓,许言清从来没有……试图自杀过!
顾朝朝没忍住,按照她的性子,她也不可能装聋作哑,直接回卧室。
她大步走到他跟前,不由分说地捏住瞭许言清的手腕,他掌心的血蜿蜒而下,落在她的手心,晕染瞭一片。
“这十年,你到底发生瞭什麽事?究竟为什麽手腕上会有自杀的伤痕?”
直到站在他面前,朝朝才发现,他整个人的状态似乎都不对。许言清的眼神是空茫的,涣散而没有焦距,他隻是在机械地给自己处理伤口。
就像给自己设定瞭刻板程序的机器。
“许言清!”朝朝捏著他的手腕微微用力,制止瞭他继续往伤口上倒酒精的自残行为,“我给你处理。”
说著,她半跪在地上,许言清并没有拒绝,伸瞭手掌给她。
朝朝拿著生理盐水小心翼翼地给他冲洗,那被酒精刺激到通红的伤口,有点生气:“拿酒精直接怼上去,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疼啊!”
“你不疼,我都心疼酒精!”
朝朝动作专业又迅速,抹上药膏后拿纱佈给他裹瞭两圈。
然后抬头看他。
不知道什麽时候,他的眼神好像有瞭点光,定定地看著她,迟疑瞭数秒,才啓唇,声音沙哑:“我以为你会离开,不再管我死活。”
朝朝注视著他,却不知怎麽开口,嘴巴比脑子更快一步:“我也不想管,但是你非要死我面前,我这个人就是吃亏在太善良,不会见死不救。”
永远不会视而不见,嘴硬心软,过分善良的侠女顾朝朝。
许言清唇角勾起,低低地“嗯”瞭一声。
他很瞭解她,可顾朝朝对他……却知之甚少。
她的记忆或许永远停留在儿时那幕,他救她逃出人贩子的车厢,但是,永远也不知道,那把火因何而起。
他真的不是个好人。
是她非要靠过来的。
而狐狸不会放过掉进自己陷阱的猎物,第二次。
许言清凝神看著她,浅色瞳孔渐渐暗瞭下来,一点点地俯下身来,一直凑近她的耳边。半晌,他像是洩瞭气似的,额头压在瞭她的肩膀上。
朝朝的肩膀一重,她侧头看他,却被男人的大手转瞭回去,不属于自己的头发刺得她锁骨微微的痒。
“顾朝朝,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。”他啓唇,声音低沉沙哑,像是砂纸一般的质感,“我为什麽要做侦探。”
朝朝微微仰头,看著头顶鸢尾花壁纸的天花板。
心中猜测他会说什麽。
比如:个人兴趣,打发时间?
又比如工资很高,而且还没有资本傢压榨……噢,这好像比较像是她自己的理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