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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雨下潮涨(156)

“您可真别说,”茉莉感慨,“那时的人可真开放。”

“您看,时代就这样,初期一切都好著,人也开放,后来越来越禁锢,思想也一个理儿。”戴远知淡淡道。

茉莉将他的话细细品味瞭一番,虽然她看书看得多,但是这些洞见却不曾有过。可能是阅历还不够吧。

燕大时期的女子宿舍分为一院,二院,三院,四院到六院,都是相似的格局。到瞭三院门口,戴远知示意茉莉停下来,指瞭指地上的井盖。

灯光淡淡地打落下来,茉莉弯下腰去看清楚。

井盖呈方形,中间圆形的圈裡刻著字,总体设计很中式。

“这上面好像是一个燕字?”茉莉问道。

“这是燕京大学时期定制的。”

茉莉反应过来:“那这下面……拼在一起的是京字?”

戴远知点瞭点头。

茉莉轻轻哇瞭一声:“这我从来没听说过。跨越瞭八十多年的井盖啊,太讲究瞭。”

绕过二体,后面便是燕南园。

随处可见的围墙和砖瓦小洋楼,爬山虎已经凋零枯黄瞭,隻等又一个来年蓄势待发。从燕南园56号一直到62号,63号,64号,65号,66号……住著中文系的教授,历史系的教授,数学系的教授……戴远知一一地报出名字。在57号门口时,他说这裡以前住的平大校长。

一段段的回忆,就有如一段段的历史,外人眼裡雾裡看花,而住在这裡的一代又一代,才是真正的,属于他们的故事。

夜晚走在这裡,若是不熟悉路况的,当真会迷路。

实在是太大太大瞭。

后来茉莉走得累瞭,坐在未名湖畔的长椅上,对他说道:“我走不动瞭,你去把车开来这裡接我吧。”

不曾想,他竟背对著她蹲瞭下来:“背你回去吧。”

茉莉不可思议地盯著他的动作,以为他在开玩笑。

灯光穿过冬日枯败的树杈,形成一圈圈的光弧映照在周身。戴远知侧过头来,眼底浮起星星点点,对她轻轻一歪头:“快点儿。”

茉莉隻好照做。

刚才那句隻是玩笑话,却没想到他……胡思乱想间,戴远知慢慢直起身,手勾上来扣住她弯起的小腿。茉莉趴在他背上,在静谧的空气中,戴远知一个步子一个步子走得很稳当,她感到好安心,好可靠,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,和他抱著她的时候,是不同的感受。

“我爸都没这麽背过我。”她不禁说道。

“小时候,有印象以来,我妈背过我一次。那年去地坛,我实在走不动路瞭,妈妈就背瞭我。但时间太久瞭,我都忘记那是什麽感觉瞭。”

茉莉很少提及父母,也不喜欢与人说起傢裡的事,是她知道曾经的那个傢再也回不去瞭,就如同她与父亲破裂的感情。所以在哪怕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可能会走到尽头时,都不曾想过要与父亲联系。

她不知道这样是在惩罚自己,还是在惩罚爸爸。这像是一道永远无解的题目。

“想去地坛吗?”戴远知问。

茉莉心髒一缩。

她没想到他会这麽问。

去,或者不去,都不是最重要的,而是她心裡想不想去。

茉莉摇摇头:“太晚瞭。”

“改天再去吧。”

茉莉没有回应。

过瞭会儿,她问道:“戴远知,你在这裡读书的时候,可曾有过迷茫?”

他微微一愣,望向周围他熟悉的环境,笑瞭笑:“怎麽没有。”

那时候,正是他人生的低谷期,贯穿瞭他的童年,少年和青年的每一个时期。人怎麽可能不迷茫。

“你是怎麽渡过的?”

脚下的灯光,在漆黑的路上淡淡地向前延伸著。戴远知的声音在这幽幽的光下,很淡的说道:“向前走。”

“隻要向前走就行瞭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如果,一直在黑暗中找不到出口呢?”

戴远知笑笑:“那就徒手撕开一道光。”

语气是那麽的理所当然。

茉莉久久的,没有说出话来。

瑟瑟的冷风裡,茉莉竟没感觉到太冷。

走在燕园裡,在他母校,在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,在他的背上,茉莉轻轻说道:“戴远知,我要你帮我。”

她心口跳著,说出藏瞭许久的话。

戴远知似乎也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的直接。他却欣赏这样直接果敢的她。但他也知道,她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答案。于是他还是像那天一样问她:“让我帮你什麽?”

茉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喃喃问:“这个问题很重要吗?”

“首先要知道自己要什麽,下一步才是怎麽做。”

“我想要成长。”茉莉坦诚。

沉默瞭下,戴远知说道:“我的人脉,资源,这些你想要都可以任由支配。有一点,你要清楚,我给你是一回事,你拿不拿得住是另一回事。”

茉莉被他说得脸一红,她知道,这不是一句羞辱的话,这是事实。静瞭瞬,她低低说:“我知道,老太太和扶摇姐那两次的专访,包括后来很多人找我,他们都是冲著你来的,不是我的真实实力。”

“你太瞧轻自己瞭。”

茉莉被他说的心头一震。

戴远知又说道:“外面那些人不作评价,乌合之衆罢瞭。单论老太太和林扶摇,她们不会隻为我的面子卖这个人情。”

“那为什麽……?”

“人身上的闪光点,自己是看不到的。你眼中的自己也并非你自己,别人眼中的你也并非是你自己。”

“哪一个都不是我,那我到底是什麽样的呢?”茉莉困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