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航(31)
她笑起来,宋愈神志不清地瞥她一眼,已经涣散的眼神有瞬间尖锐:“哎,你的蝴蝶呢?”
“飞走瞭。”
鬱理再次拒绝场上提议送她的小开,转身离开正值午夜高潮的内场。
酒吧隔音很好。毕竟能开在寸土寸金的CBD,想必幕后老板身价不菲。
已经是快十二月的天气,空气湿冷入骨。
她穿得少,但天生体质抗冻,一隻手搭著臂弯,另隻手点起一支烟,骨节清晰好看的尾指,缺瞭那支很漂亮的蝴蝶尾戒。
陌生的尼古丁气息丝丝缕缕地填满鼻息,这是她从宋思窈那儿勾来的云山茶烟,入口绵密柔软,和她惯抽的烈烟不大相同,焦油量更少更精致。
但香烟的本质有什麽区别?无非是一种迷幻的死亡方式,浪漫的殉道者。
酒吧正处繁华地段,旁边正好是耀京地标性打卡商场。
鬱理轻轻呼出一口烟气,三分钟先后经过几辆车,她认瞭一眼,迈巴赫、兰博基尼、保时捷,驾驶位的男人肘弯压著方向盘,冲她遥遥吹声口哨,大同小异的“美女我送你啊?”
鬱理并著烟的两指曲张几下,隐晦又明显的拒绝姿态。
手机显示的网约车排到惊人的三位数,她导出地图,电子语音一连串的英文导航听得身旁打电话的女孩子侧目,然后她们眼中出现鬱理身经百战的惊豔羡慕,她侧著脸,微微笑瞭一下。
等待漫长而无聊,屏幕弹出宋思窈的语音请求,宋思窈问她在哪,鬱理回头看一眼,报出地名。
“谑,那可远。宋愈那狗崽子呢?他怎麽不送你?”
鬱理呼出淡白色烟雾,握著手包走两步,捻灭烟扔进铁皮垃圾箱。
“他喝醉瞭。”
宋思窈头疼地啧瞭声:“行你等著,我现在让人过去。”
鬱理不矫情,应声后取消加价到500依旧插队失败的网约车软件,她锁上手机,一抬眼,正见巨大立体金属建筑物之上的月亮。
一轮稀薄透明的下弦月,半死不活地缀在深黑夜空。往上看是亘古不变的星移斗转,但月亮低头看人间,会因为人世间的热烈喧嚣而感到疲倦吗?
她眼神倏地闪动。
耀京的第一场雪,提前而至。
细雪纷扬,半空而落。冰冷潮湿的晶莹雪花,轻轻吻在她眉心,鬱理呼吸不轻不重地滞瞭一下,雪粒子洇湿的味道刺激感官。
仿佛文艺电影中缓慢推近的空镜。那一刻竟然有种不知缘由的旷远空寂,周遭所有声息如海水无声静谧地退潮,她看月亮时,没发现有人在看她。
鬱理退到建筑物的庇护地。
一旦下起雪,气温断崖式下跌,身上观赏价值大于保暖价值的长款风衣几乎起不到任何御寒作用。
她鼻息缓缓弥出一小团转瞬即逝的白雾,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密密匝匝地爬上针尖刺痛。
手机又响,她握住口袋中不停震动的手机,一低头,三五步的距离立著一双鞋。
她若有所思,顺著对方一双长腿,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。
他目光极富进攻性,绝对不是某种以乖巧易驯闻名的动物,他更像一头矫捷猎豹,而她是被围困的猎物。
周敬航侧身靠在拐角处的逃生通道,眼睛斩钉截铁的盯著她。
是微微开扇形的双眼皮,褶痕不宽不深,符合东方美学的含蓄内敛。眉心到鼻骨异常挺直,侧面尤其,很有古罗马瓷白雕塑的冷峻。
其实隻有几步的距离,但鬱理站在花裡胡哨的光圈之中,整个人美豔如靠少女鲜血保持美貌活瞭几百岁的吸血鬼。而他这一块光源吝啬的仿佛小女孩最后一根火柴,摇摇欲坠,奄奄一息。
周敬航略偏一下头,半张脸被顶头潦草变幻的光线勾勒,明暗交织、黑白相错,如90年代香港风头最盛警匪片的某一帧,给她一种从容不迫又信手拈来的置外感。
今晚以玩为主,她还不是输傢,酒喝很少,如今后劲远远达不到上头。
但鬱理忽然好奇,想要借著喉间因为酒精带来的沙哑和窒涩,询问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所做的无用功。
为什麽是周敬航?
诚然,他有一张可以原谅他古怪脾气和刻薄话语的脸,但长相不能成为一个人的免死金牌,否则这世界足够乱套。
鬱理自小生活在光鲜亮丽的名利场,她有惊人的傢族和美貌,向来是社交界的宠儿,她做很多事会被追捧,也会被原谅。
但她并没有很丰富的感情经历,甚至在某种程度来说,趋近迷茫空白。
她对周敬航绝对不会是喜欢。否则这喜欢也太过扭曲,让人害怕。
但那是什麽呢?
是被他还击后的不甘、愤怒、屈辱?还是自己真的太过无聊?需要去接更多工作填补空虚寂寞蠢蠢欲动的心?
还是......单纯讨厌他,隻是小孩子恶作剧地想要他露出其他表情。
他踩著光走过来,她看见自己被灯光打得斜长的影子和他紧密纠缠。
但看他,有如实质的目光仿佛冻住方圆百裡零下几度,眼睑一小块素白,拓下深深压在眼底的阴霾。
鬱理不觉得这人会为自己而来,但她万事奉行姿态,见面先打招呼。
笑盈盈地,狡猾明亮的一双猫儿眼。
“hello?”
周同学
如果有剧组在附近,一定不会放过这对外貌上堪称天生一对的年轻男女。
初雪永远和“初恋”、“美好”等少女心泛滥的词语挂鈎,但鬱理隻希望这场雪随便下下,她可不想因为过于浪漫而耽误明天的工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