範家子(5)
“奶奶,别吓他了,他胆小。”
老太太上下打量範思辙一遍,只道“进去吧”,便带着人走了。
範思辙擦擦汗,看着人走远了才敢窜进院子里。
他进来张嘴就要喊範閑,却在看到範閑的时候兀得出不来声——这不是他印象中的範閑。
範思辙或者说整个京都的人印象中的範閑,有刚从儋州到京都时的意气风发,也有出使北齐回京后日益沉稳的权臣模样。可即便是当初身受重伤濒死羸弱之时,竟也比此刻的範閑看起来更健康一些。
範閑的外衣没好好穿在身上,松松垮垮的挂着,人躺着躺椅上,身上随意搭着条毯子。他手边小桌上放着碗药,还有一堆瓶瓶罐罐。
那药闻着刺鼻,这人的手腕子也细的像是端不住药碗。
範閑轻笑一声,语气听起来跟以前没什麽两样:“愣着干嘛?过来坐。”
範思辙方才缓过神来,他一步一挪坐下来,半响才小心翼翼问出来:“哥,你这是怎麽了?”
範閑声音平静道:“废了。”
“废了?哥你可是将近九品的高手,什麽叫废了?”
範閑撑着坐起来,端起药仰头一口喝了。範思辙眼看着这人喝完药反倒是脸色又白了两分,直瞧得他一阵手足无措。
範閑倒回椅子上歪着,摆摆手让他重新坐下来,“慌什麽?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。废了就是废了,功力尽失,经脉麽……断了一半吧。放心,还不用坐轮椅。”
範思辙扭头就看到放在墙边的轮椅。
範閑闭眼忍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没忍住歪到一旁把刚刚的药吐了个干净。他咳得撕心裂肺,範思辙赶忙伸手帮他拍背,可拍了两下又不敢在继续——範閑实在是太瘦了,手掌下全是骨头。
看着範閑不再吐了,範思辙把自己帕子递给他,“範閑!你到底是怎麽了?你,你倒是跟我说啊你!我是你弟弟我又不是外人!”
一地的狼藉自有人来收拾,吐出来的药过会儿也会再端过来一碗。
範閑看着範思辙笑道:“扶哥一把,走不动了,回屋告诉你。”
一旁收拾东西的小丫鬟听到伸手就要去扶他,被範思辙一袖子挥开:“去去去,是叫你呢吗?”说着,扶着範閑坐起来,然后在他面前蹲下。
“这是?”
範思辙扭头:“不是走不动了?”他拍拍自己肩膀,“来吧,弟弟背你进去。”
去北齐这麽长时间,範思辙也瘦了,但也结实了。他稳稳背着範閑,进屋子看了一圈,把人放在靠窗边的榻上。
一个小厮快步进来放下一碗药,闻着味道和方才那一碗一样。
“这麽快?”範思辙摸摸碗壁,感觉不像是刚熬出来的。“哥,这药温度刚好。”
範閑看了那药一眼,忍不住皱眉撇开眼,“他们每次都多熬两碗。”
“这什麽药啊?那,那还喝吗?”
“宫里御医给开的。放着吧,喝多少吐多少,喝了也没用。”
範思辙当即把那药推远了,“那就不喝了。”
範閑好笑道:“这麽听话?”
“你都把皇帝给得罪了,他给你开的药能是什麽好药?这怕不是什麽毒吧?”
“巧了,姨娘也这麽说。”
範思辙这才笑出来,“那不然怎麽是我娘呢?”複而立马变脸道:“别总想岔开话题,到底是怎麽回事?我人在北齐可都听说你的事儿了。”
“监察院陈萍萍知道吗?”
範思辙点头。
“我娘是谁知道吗?”
範思辙愣了一下,迟疑着又点点头。
“那我真实身份是什麽,知道吗?”
範思辙脸一变,犹豫问道:“我,我该知道吗?”
“庆国上下,还有谁不知道?”
“你是範閑,姓範,是我哥!”範思辙挥挥袖子,“看我干嘛?这不庆国人都知道的吗?你可是进过我们範家祠堂的,怎麽?不想认了?看爹不给你腿打断。”
範閑愣住,怔怔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範思辙,好半天才笑出来,边笑边咳,问他:“你是不是早想看爹打我了?”
範思辙清清嗓子,摸了个杯子过来给自己倒水,“都是爹的儿子,凭什麽只有我犯错时候挨打……呸呸呸,这什麽破茶,难喝死了!”
“院长是为了给我娘报仇,可惜,失败了。”
範思辙抹嘴的动作一顿,不理解,“报仇,跟刺杀皇帝有什麽关系?那陛下不是……”说着,好像反应过来了,睁大眼睛道:“他,他他他……你是说……”
範閑点头。
“我的天呢,这是什麽鬼事情?你娘,是皇帝……然后陈院长……那爹呢?”
範閑垂下眼,轻声道:“放心吧,有奶奶在,他暂时还不会对範家做什麽。”
範思辙站起来在屋里转悠两圈,然后凑过来问道:“那你这身子,也是他干的?”余光又看到那碗被推远了的药,範思辙两步过去把药碗给砸了。
“干什麽?”
“範閑你是不是傻?他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还喝他的药?这肯定不是药吧!老皇帝安的什麽心?”
範閑坐起来想去拉他,没拉住,反倒自己眼前一黑差点摔下榻,吓得乱转悠的範思辙赶紧过来扶人。
屋里一阵安静,範閑眼前黑影散不去,也看不到範思辙的表情。
过了一会儿,範思辙突然开口,小声道:“反正,你就是我哥,你进範家祠堂了……大不了,大不了就说你是我娘生的,你是我亲哥。那群皇家人没一个好东西,做他们家孩子反倒要给命搭进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