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水红尘(111)
郑淙的眼中渐渐凝上了一层寒气,看她的眼神,已经失去了从前的敬重,“太后是在威胁我?”
“是又如何。”郑无邪胜券在握,咄咄逼人,“郑淙你给我听着,你若敢胡来,哀家立刻将这些悉数告知于天下。你这麽关爱这个妹妹,如何会忍心看见你二叔为她建造的美满世界崩塌,是不是?”
字字句句,都在通过郑泠来拿捏他。
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,重要的是,这场对话,才让他第一次看清眼前的姑姑。
从前那个慈爱晚辈的姑姑,像是一个幻影。幻影的背后,才是真实的她——一个冷血无情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摄政太后。
多麽可悲。
阿泠一直敬重的姑姑,从来都没把她当成过郑家人。
这一点,让郑淙如鲠在喉。
得知一切,他这个旁观者尚且如此难受,如若真叫阿泠知晓她的身世,他不敢想象,她这个当局者,会如何。
很好,太后不愧是太后,善用人性,操纵人心,用阿泠将住他,叫他不得再忤逆一步。
郑淙猛然偃旗息鼓,暂时无能为力。
他很不甘心地低下头:“臣明白了,臣先行告退。”
得此臣服,郑无邪收敛了方才的盛气淩人,转眼又变成一个慈爱的长辈,话语温软:“今日太晚了,你留在行宫暂住一宿,明日一早,你速回羊谷关,无事不得擅入朔方。”
*
从千机堂出来,已经是暮色四合,郑淙漫无目的的在行宫游蕩。
不知不觉,他走到了琅嬛轩前。
院门下已经挂上了灯笼,似乎在指引着谁人方向。
换做往常,他已经进去了。
但方才一事让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郑泠。
为自己无法在太后面前护着她的无能,而惭愧。
为自己知道了她与自己原来并无血亲关系,滋生出的一丝窃喜,而感到卑劣。
没有人知晓,自己对着她藏有怎样一缕见不得光的情愫。
那些在岁月里悄然滋长出来的不伦之情,常常折磨得他心肝碎裂。
他在无数个夜里,极力压抑那丝疯狂的渴求……
而今,突然让他知道了,她原来不是他的妹妹。
他有过窃喜。
那点情愫,原来并非是建立在血缘之上。
仿佛如此,才能证明他不是个惦记着自己“妹妹”的疯子。
可是那又如何,他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,再一次将她赐予他人。
想到这里,心中的不甘和嫉妒瞬间如潮水涌来,让他愤怒地一拳砸在院门门框上。
不小的声音引起了院中侍女的注意,以为是有人来访在敲门,遂到门前打开了门。
开门后见到是他,侍女朝着他欠身一福:“将军是来看郡主的吧,郡主刚睡醒,此刻正在用膳,之前奴婢们告诉郡主,说您来了,她还不信,现在将军来的正是时候,还请随奴婢入内。”
听见她睡醒了,郑淙鬼使神差地踏步进去。
*
郑泠刚吃到一半的饭,忽然听门外侍女通报:“郡主,郑将军来了。”
她喜出望外,停下了筷子,起身到门旁,果然见到是郑淙。
她热络地上前挽着他的手臂,笑语嫣然:“她们刚才与我说你来了,我还不信,只以为那是我睡中梦见的你。阿兄快进来,可用过膳了?若还未用膳,正好与我一道吃点。”
她一如既往地如此亲昵,但不知为何,郑淙反而没了从前的坦蕩。
他只觉得被她挽着的那条手臂,已是僵硬得不受自己控制了。
见他面色古怪,郑泠不知缘由,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最终在他握成拳的右手,看到一点血迹。
她惊骇地拉起他这只手,握在他的腕骨,关切问:“阿兄手怎麽了?”
郑淙这才注意到,刚才砸在门框上那一拳,把手都砸破皮了。他欲言又止,在她关怀的目光下,只道:“……刚刚敲门,力气大了点,手没事。”
肌肤相贴,柔软的指腹托着他的腕,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拿了绢帕在他手背轻轻擦拭。这怪异的感觉,让郑淙越发觉得自己不配。
他欲抽出手,却被郑泠紧紧握住:“别乱动,我看上面破皮的地方还扎入了一些木刺,你一动,等会儿木刺扎得更深了。这要是不挑出来,长进肉中,可就麻烦了。”
她拉着他坐下,一边按着他的手,一边转头吩咐侍女找来银针、烈酒和金疮药。
待东西备好,她将针泡在酒中一会儿,而后放在灯火上烤了一会儿。
如此準备就绪,她在灯下垂目认真看着他的手,边挑木刺,边笑他:“阿兄真是使不完的牛劲,敲个门也能把手敲伤,想来那扇门也该寿终正寝了。”
她这样开玩笑,郑淙不恼,反而跟着笑:“门没事,我敲偏了,敲到了门框上。”
她拔出一根根细如发丝的木辞,“咦?我怎麽不知阿兄竟也有雀盲眼,还能把门看错,敲偏到门框上了?”
“我又不是你,哪能夜不能视物。”他说到这里,忽然顿住。
郑淙猛然想起来,从前为了医治郑泠暗中完全看不见东西的毛病,家中太医往来不断,各种诊治。
最后他们共同研究出一个结论:这病或许是娘胎中带的。
话说得极其委婉,意思是说,若她的父母之中有谁有雀盲眼,她跟着遗传,才会是‘娘胎中带的’。
可是安阳公主和二叔,他们的眼睛都很正常。连同陇西李氏和荥阳郑氏,也没谁有雀盲眼。
也是今日,郑淙才知道,她的这个不治之症,所来何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