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水红尘(39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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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淑宜给她讲了细节后,命人量了郑泠的身材尺寸,在原本的舞服上,按照她的尺寸,临时赶工改了一下。
郑泠练了一下午,用过晚饭之后,在舞室重複着那些舞姿,又练习了一个时辰,累到一身腰酸背痛,大汗淋漓。点足时,没落稳摔了一下,她才停下歇息。
晚间无人在这里,一室寂静,唯有灯烛照着她的孤影。
她爬起来,抱膝坐在地上,终于忍不住满腹压抑地难过。
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,上一次因为这麽辛苦的练舞,只是因为自己喜欢,为了取悦自己。
而现在,她这麽卖力,深夜挑灯练舞,竟然是为了要去给反贼献舞庆功。
郑泠咬着唇,不让自己泣出声,埋首臂间无声恸哭了一场,借此宣洩掉这些天刻意的压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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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淑宜提灯站在室外,见到窗纸上舞姿翩跹的剪影忽然消失,随即是一阵重物摔倒的声音。
郑泠毕竟关乎着明日的压轴舞,她可不想在这紧要关头,出了意外。
裴淑宜连忙走近前去,刚要推门而入,就听到几声微不可闻的女子轻泣。
委屈,无助,伤怀。
推门的手,骤然停在门上。
她这才发现,其实那位落难的贵女,是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的。
郑泠听到外间的脚步声,停了啜泣,立刻擡起头。
她伸手给自己擦掉殷红眼角蜿蜒而下的泪水,重新站了起来,再次挥动水袖,继续着重複刚才的练习。
她明日要看看,她的仇人们,那个夺走了大豫江山的乱臣贼子——李叡,还有那个害的河南道全军覆没,让崔氏父子双亡的第一军师-魏缙,到底是何方妖孽?
窗户纸上,又出现了那妙曼的舞姿,裴淑宜站在门外,看了好一会儿,见舞姿轻盈连贯,由此可观,跳舞之人,情绪稳定。
等这支完整的柘枝舞跳完,裴淑宜才推门进去,肃穆着交代郑泠点到为止:“今夜就到这里,回去沐浴净身,好好休息一晚,养精蓄锐,明夜才是该要你需要出力的时刻。”
庆功宴
第二十一章:
还未入暮,太极宫兴庆殿,就已是一片灯火通明。
在贵人们都已入席的情况下,捧着水果糕点、佳肴美酒,有条不紊来往进出的宫人们,脚下步伐极轻,口鼻恨不得就此屏住呼吸。
宫人如此,宽阔的殿内翩翩起舞的舞姬们,和两侧垂帘屏风之后的乐师们,也是小心翼翼演出,生怕出错被问罪。
与他们的战战兢兢不同,席间那些搅弄风云的政客们,红光满面,如沐春风。
才开宴,上首右席位上的锦衣男子,就端杯起身,含笑向上首的新帝祝酒:“侄儿祝陛下千秋无极,早日一统九州。”
随后是一片祝贺的声音,陆续响起,盖过丝竹之声。
在屏风之后,候场的郑泠,竖起耳朵听着这些弹冠相庆的话,抓在金色裙裾上的手不由收紧,杏眸中也隐隐迸发着恨意。
陪同她一起来的裴淑宜,一直在关注她的状态,见她如此,手中持着的紫竹洞箫一转,敲在了她的手背:“这条裙子皱了,就不好看了。”
手背蓦然一痛,令郑泠松开手。
她也瞬间回神,低头一看,率先看见的是自己裸露在外的一片洁白肌肤,平坦白皙的小腹,乃至点缀了一颗宝石的肚脐。
在往下,才是细腰处挂着的这流光溢彩的金灿灿齐腰裙子,幸好并无褶皱。
郑泠擡起眼,看向裴淑宜,“淑宜姑姑,奴婢是无心的。”
女子身着热辣的西域舞服,脸上妆容豔丽,精致的眉眼看人之际,眸光潋滟,让见惯了美人的裴淑宜,也不由为之一叹。
她克制住这点心软,故作厉声提醒:“不该想的别想,记住你现在的身份,跳好柘枝舞才是你该做的。”
郑泠规规矩矩应了一声:“是。”
她身上的冷寂太重了,裴淑宜再次提点:“待会儿登了台,你若还是冷着脸,是怕谁人不知道你这个前朝余孽,心有不甘吗?”
闻声,郑泠牵起嘴角,眉眼含笑,笑着回道:“奴婢不敢。”
这一笑,面如芙蓉,眸含春水,唇畔梨涡又显清绝,有些令人神魂颠倒。
无论出身,女子若有八分美,是最恰到好处的。这样容貌令人看着舒心,容易心生好感,不至于太过惹眼,令人觊觎,惹人嫉妒。
若美到十分,却处于低处,则是过犹不及,完全成了上位者眼中的猎物。
裴淑宜活了三十几年,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。
而眼前的郑泠,美貌早已超越了八分……
再加上这一身特殊的西域舞服,袒胸露背,赤膊赤足,展现一身丰姿,是要超越十分的,也足以让她成为今夜豔冠全场的人物。
但这并非裴淑宜追求的,她只是想要教坊司的舞令人记住,而非让跳舞的人因为色相,博人眼球。
于是裴淑宜临时让人去找了一张镀金的面具,给郑泠带上,遮挡住她的这张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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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间的觥筹交错,络绎不绝。
台上的歌舞,也一场接一场。
席间好些人在美酒的发酵下,已经醉的不成体统,拉了身边倒酒的人就上下其手。
衆女敢怒不敢言,蹙着眉流着泪,默默承受这一切。
郑泠登台的时候,余光见到这些,让她深感恶寒。
但她亦是砧板上的鱼肉,亦是无能为力,只能按照他人的摆布而行,嘴角含笑,一路跳着舞,轻盈行至殿中央。
一路向前的郑泠,看清的第一眼上首座位上的,竟然是一个熟悉的娇美面孔——权碧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