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水红尘(44)
她不理解,这究竟哪里出了问题?
见她蹙眉,忽而,魏缙朗声笑了,额贴在她的额间,低声道:“我知道了,泠娘。”
多说无益,郑泠眼睛一闭,不理不看。
她安静下来,男人似乎也沉醉在这样的安静之中,享受地抱着她,靠在她肩上闭目假寐。
郑泠听到他规律的呼吸,以为他醉得睡着了,睁开眼,想拿开他的手,从他怀中退出来。
谁料她一动,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就愈加收紧了,紧紧将她按在怀中,同时,还有男人的清浅的呼吸拂在她的颈间,发出凉凉的威胁:“再乱动,就在这里要了你。”
语出,郑泠心中一紧,不敢再乱动。
她的心底一路打鼓,惴惴不安,今夜要如何?
昨日之前,在教坊司她就知道自己的下场,也早就做好了以身侍人的準备。
可是这个人,是谁都好,唯独不能是魏缙。
她难以想象,自己与他的一切,她更难以做到……
他可不可以让自己只做个端茶倒水的婢女?
*
今夜庆功宴,衆臣归家,是以宵禁推迟到夜中。
坊巷之间,随处可见重新整合的金吾卫在到处巡视。
魏缙的马车外观与寻常马车别无二致,行在大街上,不免被几队巡逻的金吾卫照例盘查。
郑泠在车中颇为紧张,生怕会有人掀开门帘,看见她如此衣衫不整地坐在男人的怀中。
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响动,幸好都被车夫一一对答,回複了盘问,没人敢真的掀帘查看。
合眼假寐的魏缙与她抱得满怀,两具身躯严丝合缝,自然也感受得到她心髒的跳动。
他留意到每每外面有人查问之时,她的心跳就会异常的快,挨着他也越紧。
魏缙觉得有趣,在又一次遇到金吾卫盘查之际,他一口含住她的耳垂,咬下了上面戴着的一串玳瑁耳珰,将她的整个耳垂都含在口中,安慰她:“没事,他们不敢进来。”
蓦然,耳垂一热,郑泠浑身如遭电击,眼睛都瞪大了。
今夜魏缙的一言一行,都颠覆了她自以为的对他的认知。
如此孟浪,大胆,不要脸的人,究竟是怎麽能够装成傅丹青那样一副道貌岸然、谦逊温和的样子,才会令她曾与他共事数月,都没发现他的不对劲?
她震惊于他的变态,外面忽然响起了短兵相接的声音。
似乎有无数的刀光剑雨,打在马车外壁,似乎连车身都在微微震动。
其中还夹杂着一片愤然地怒骂:“魏缙狗贼,拿命来——”
郑泠受此突然的横祸惊吓,不由攀上他的肩,手紧紧抓在他的后领上,一张脸瞬间煞白。
魏缙依然没有什麽意外之色,感受到她的害怕,握在她腰间的一只手,游移向上,停在她的背脊轻轻拍了拍,正色安慰:“不怕,这辆马车是特质的,外面还有一支暗卫,那群宵小还伤不到你我。”
“嗯……”
郑泠听了此后,不由失望,她还希望外面的人,不论是谁,都能够成功杀掉魏缙这个狗贼。
即使杀不掉他,最好也能够让他身受重伤,半死不活。
方才即兴演绎的害怕,只是她的第一次试验。
想试着能否从魏缙口中套出一点什麽。
结果,他十分淡定地告诉了她。
那回答十分自信,想来这些天,他不止经历过一次刺杀。
不过片刻,外面就安静了下来,有声音回禀:“啓禀魏相,是一群蛰伏的前朝余孽作乱,属下留了一个活口,其余十九人,全数诛灭。”
魏缙漠然发话:“别让他死了,带回去严加审问,明日之内,问出是否还有余下同党,若有,一网打尽,全都杀了。”
“是!”
郑泠眼睫颤了颤,心髒抽搐了一下,二十个还忠于大豫的忠义之士,就这样全军覆没,折于魏缙之手。
思及此,郑泠不禁落泪。
眼泪滴在肩上,渐渐浸湿了他的衣衫,魏缙看着她哭,大约知道了她因何而哭。
他伸出手指,轻柔地为她拭泪,“哭什麽?因为死的是前朝余孽?”
她摇头,刚要解释,他就将食指压在她的唇上:“你别说话,听我说。”
他的另一只手在暗扣上一旋,有机括之声响起,随即掀开了马车的窗帘。
他捏着她的下巴,将她的脸转向外面,笑道:“泠娘,记着他们的下场,我不希望日后看到你也如此。”
冷清的夜里,空阔的街道,在衆人举着火把提灯之下,郑泠见到了那一地血流遍地,支离破碎的尸首。
随着马车的慢慢移动,她看见其中一颗头颅,痛苦扭曲的面容之上,眼睛都没合上,正与她四目相对。
她看清了那张染满血污的脸,很稚嫩的一张脸,头颅上的发髻还未加冠,看样子,约莫与她差不多的年纪,正是十六七岁的模样。
有风拂过,吹得她的发丝在眼前乱飞,她还闻见了随之飘来的浓郁至极的血腥之气。
那些血腥,前一刻还在活人的身体之中,而现在,散在满城春风之中。
一瞬间,郑泠胃中天翻地覆,涌起一阵胃酸,她忍不住趴在窗外,呕出了酸水。
呕吐中,眼泪也如同失禁,泪流不止。
魏缙很体贴地轻轻抚拍她的背帮她顺气,等她吐干净了,才将她拉了回来,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洁白丝帕,为她细细擦干净嘴角的涎水。
而后,用衣袖为她轻轻拭泪。
见她失魂落魄,眼角殷红,魏缙将她揽入怀中,冰冷的手指轻轻摸着她的头,轻声安抚:“刚刚是在同你说笑,我怎麽会舍得那样对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