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水红尘(85)

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中，看不清他的脸，但是郑泠知道，这人除了魏缙，不做他想。

见她下车，魏缙大步上前，向她伸出手，掌心向上：“回来了？”

她今日高兴，乐意同他演一出恩爱情深，便将手放入他的掌心，“回来了。”

魏缙握住她纤细的手指，扶着她落地，待她站稳，手指一动，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进去：“出了宫后，你让落英先回来，你一个人在外边，我很是担心。”

郑泠看了他一眼，笑了：“担心我跑路？我什麽时候能出长安了？”

“不是。”他道，“今日陛下遇刺，熟知长安城内有无乱党。”

郑泠满不在意地哦了声，随后自嘲一笑：“那应该没有。就算有，也不会针对我这样一个人。”

魏缙握紧了她的手：“还说呢，你倒是英勇，兴庆宫内，敢以身撞击刺客救驾。”

“魏缙，若是我说，救驾并非我所愿，而是有人将我推出去的，你信不信？”

他停下脚步，侧身看她，容色严肃：“这话，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。”

她笑笑：“我知道，救驾啊，多麽大的功劳。我还白得了个天大的便宜，从今往后，我便可以随意出入护国寺了。”

提起护国寺，两人都有些微妙的不自在。

郑泠是每每想到护国寺，总会想起从前，从而越发悔恨。

魏缙亦是想起从前的刻意欺骗，觉得光是这一件事，就足以令郑泠就对他，成见极深。

他自然猜得到，她想去护国寺的原因。

那里供奉了前朝安阳公主的牌位，从前的郑泠每天早上，都要在那待上一会儿，才会去后山新建造的鬼母殿开工，绘制壁画。

以及从前，好半晌后，他才明知故问道：“去护国寺做什麽？”

果然听见她欢快的声音:“拜祭我娘啊。”

他起了兴致：“你哪天去？我也同你一起。”

郑泠一愣，没想到他这麽厚脸皮，遂婉拒：“我想，我娘她应该不乐意见到你。”

魏缙并未觉得不妥，他继续登堂入室：“丑女婿终归要见丈母娘，泠娘的娘，便是我娘。我们成婚也有段时日了，是该去拜见岳母大人。”

郑泠不想理他。

他一个窃国反贼，是怎麽好意思去拜见前朝镇国公主的？

她不言，他也就缄口，只静静牵着她去花厅用晚膳。

暮色渐暗，明月初升，院中的道路两旁加了很多石灯，光线不算暗淡，饶是如此，郑泠还是走得慢。

魏缙知道她怕黑，便照着她的步伐，配合她的速度，慢慢走。

草丛花木之中，蛙声蝉声不绝，偶有夜间凉风吹拂，两人于并肩执手行路，算得上是一幅堪称良辰美景的画卷。

*

见到一桌子菜，已经吃完饭饱腹回来的郑泠，不免想起之前每每陪魏缙用餐，他总是让自己多吃点的画面。

为了不被逼着再吃一顿，她连忙道：“刚刚我在外边吃过了。”

魏缙看了她一眼：“嗯，我知道，和你的三个丫鬟一块吃的。”

郑泠瞪大了眼睛：“你找人跟蹤我？”

魏缙淡淡道：“只是担心你的安危，出于对你的保护。毕竟今日你在宫中救了驾，万一被宫外的同党知晓，是你坏了他们的行动，只会对你痛下杀手。”

听了这话，她才知道，为何从丹凤门出来，自己让落英先回去，她为何会这麽爽快地听话。

原来是魏缙还安排了眼线，在暗处盯着她。

想到这个，她索性告诉魏缙：“她们三人，不再是我的丫鬟了。她们被放出宫，已经脱去奴籍贯，便是寻常百姓，是以，我并未要她们跟着，继续伺候我。你不许再说她们是丫鬟了。”

他没什麽别的反应：“这样啊，你高兴就好。”

她慨然：“寄人篱下，低人一等，命在他人手上的滋味，没什麽好的。她们能为自己做主，我当然为她们高兴。”

魏缙边用饭，边静静听着。

这话外之意，是在说他让她寄人篱下，低人一等，把她的命拽在手中了？

他停下筷子，拿起一个蜜枣甜粽剥开，递到她的嘴边：“泠娘，今日过节，吃口甜的。”

她第一反应是想偏开头，但是蓦然意识到他说的过节，未免不必要的触怒他，还是张嘴咬了口粽子。

见她乖乖就範，魏缙笑了笑：“只要你我夫妻同心，就没有什麽寄人篱下，低人一等，命在他人手上之说。泠娘，只有你，是我府中的女主人。”

郑泠听懂了这个威逼利诱，于是也扬唇一笑，露出皓齿，从他手中接过粽子，递在他的嘴边，回应道：“夫妻本一体，有甘当同享，这个粽子真甜，你也来尝尝。”

魏缙盯着她看了片刻，而后就着她刚刚咬过的地方，低头咬了一口。

蜜枣粽子，果然很甜。

如同她的话一样甜。

夫妻本一体，有甘当同享。

文殊婢

第四十六章：

翌日，郑泠带着自己之前卖画的私房钱，去客栈找金钏三人，履行昨天的约定，为她们在临近东市的常乐坊东风巷，买了一座两进室的小宅。

还余下的银钱，她交由她们，嘱咐道：“这些你们收好，待你们想想清楚，合计出来了什麽打算，再去东市盘个铺子，做些什麽营生，此后也便有了生钱之道，能够养活自己。不出什麽意外，足以衣食无忧。”

几人又是千恩万谢，热泪盈眶，哭作一团。

“好了，好了，快收拾收拾，中午我还要留下来蹭饭呢。”直到郑泠笑着调侃，她们才收起眼泪，各自分工，清扫起这座温馨的小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