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水红尘(93)
不然要如何解释,事发在护国寺。
可是眼下,连这间禅房都没有她的身影。
魏缙对自己的判断,有了那麽一丝怀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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慧真紧随其后,见两只猫儿受到惊吓,赶在它们要动作前,连忙绕过魏缙,上前顺了顺它们的毛以作安抚。
待两只猫儿乖顺下来,她才转头对着魏缙道:“两只貍猫怕生,平常不怎麽出去,见到生人难免张牙舞爪,没吓着中书令吧?”
没见到他以为的,魏缙脸色不太好看,他撚了撚手指,稳住心神,“岂会。该吓着的,只怕另有其人。”
他淡漠转身,继续吩咐下属:“查仔细了,掘地三尺,也不能有任何疏漏。”
藏经阁中灯火通明,人影重重,夹杂着搜查的翻箱倒柜之声。
声音穿透寂夜,在寺中上下引起不少注意。
在藏经阁方圆一里,有巡夜的武僧听得响动,连忙赶来,见到了原是魏相在办案,也就不予干涉,原路返回去巡夜其他地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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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藏经阁方圆一里尚且能听到动静,更遑论就在藏经阁之下的密室。
密室之内,扮成小尼姑藏身在此的郑泠,听得上方清晰可闻的那句“掘地三尺,也不能有任何疏漏”,坐立不安,不由打了个寒颤,手中抄经的笔骤然掉了出来。
她知道的,魏缙这会儿所谓的抓捕贼人,完全是沖着她来的。
她就知道,要想骗过他,没这麽容易。
她们借助雷雨天气,纵火烧屋,在此前支开落英,然后僞造她葬身火海。甚至为了逼真一些,慧真命人从外面买来一具病没的女尸,穿上她的衣物,偷龙转凤,李代桃僵。
她实则藏在藏经阁中,本应立即从密室之后的密道,离开护国寺,离开长安。
但人算不如天算。
这场大雨,使得外部山体坍塌,密道的出口,恰好被堵住。
她们只能折返,慧真再派人前去清理出口。
两夜两天过去,出口的堵塞还未挖开。
她不得已,只能滞留在藏经阁之下的密室中。
这两晚,她过得战战兢兢,草木皆兵,一合上眼,梦中都是自己被魏缙发现,被他抓了回去。
郑泠胡思乱想之间,上面的动静却趋渐平静。
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,好半晌没再听到其他的声音,胸腔内狂跳的心,慢慢平静下来。
可是正当她送了口气的时候,‘轰隆’一声,机栝之声响起,密室的门,却突然大开。
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不辩喜怒的清寒话语:“藏经阁别有洞天,不想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,慧真师太真是叫本官大开眼界了。不知这里藏着的,又是何方神圣?”
熟悉的声音,如魔音入耳,郑泠不敢转身去看来人,依旧低垂着头,坐在石案前,拿起那支笔,继续誊抄佛经。
慧真告诉过她,不论谁发现了她,或是谁发现了这里,都不必惊慌:“从现在开始,我为郡主易容,把你变成我的关门弟子,这几日,暂且委屈郡主在此,扮成比丘尼,抄写佛经。”
郑泠时刻记着这点,这两日便以此身份,光明正大的出入藏经阁,出入斋堂。此时她纵然心中多有慌乱,也表现得波澜不惊。
适时,慧真开口:“阿弥陀佛,这是贫尼的关门弟子,法号清规,因前段时日怠惰,不慎打翻藏经阁烛台,险些酿成大错,是以被贫尼罚在此间,抄写佛经。”
她向魏缙简要说明清规的来历:“清规自小身世坎坷,生下来耳不能闻,两岁了口不能言,因此被家人丢弃在山间,是寺中开荒种地的师傅将她带了回来,贫尼见她可怜,便收在坐下。她是听不到中书令说的话,还望海涵。”
说罢,她上前,伸手拍了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专心致志誊抄佛经的‘清规’的肩,对着她打了几个手语。
一些简单的手语,两天之中,慧真教过郑泠。
她会意,于是放下手中的毛笔,起身向着那位不速之客,双手合十,低头鞠躬。
慧真充当翻译,对着魏缙道:“清规在向中书令问安。”
魏缙盯着这个密室之内,凭空出现的比丘尼,觉得今夜有意思极了:“让她擡起头来。”
闻声,郑泠简直要屏住呼吸,生怕自己被识破。
慧真上前解释:“愚徒相貌丑陋,恐会吓着中书令。”
魏缙微微有些不耐:“本官不是纸糊的,哪这麽容易吓着,还是说,会吓着的另有其人?”
下一瞬,慧真轻轻握住‘清规’的手,打着手语向她传达:“擡头,别担心。”
郑泠点点头,而后深吸一口气,缓缓擡起头,直视着魏缙。
几日不见,这个向来外表斯文俊逸的男人,消瘦了不少,脸上的轮空越发如刀削斧凿般淩厉。
他的一双如深渊似的眼中晦暗不明,正直勾勾盯着自己。
这两天,她听其他僧尼说了外边的事,魏缙对于她的‘死’,一直耿耿于怀。
能够抱着死尸一夜,这是种什麽样的精神。
她难以想象。
想到这些,郑泠忽然有些可怜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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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缙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的陌生脸孔,试图从中看出点什麽熟悉的影子。
然而上面只有一丝木讷,和微微的惊惧,随后是彻底的悲悯。
他有些失望,视线从‘清规’脸上移开,扫了眼她身后石案上抄写的经文。
经文密密麻麻,字迹细小如蚂蚁,很端正的字体。
他试图比对郑泠的字迹,然而他猛然发现,其实自己并未见过郑泠的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