悬刀池野(419)
刀尖在蜷曲金发间游弋,言栀忽然垂下脖颈,匕首停在玉石上,他翻手挑下,悬挂刀尖。
“贪心鬼,选就选最好的。”呼延臻笑骂道。
言栀执着匕首,挑着玉石在呼延臻眼前晃了晃,道:“上面有血,干了很久了,是你的?还是别人的?”
呼延臻伸手接过,心中一阵发虚,随即开口解释:“哦、许是前些天围猎,猎物血肉飞溅。”他声调平平。
言栀本欲擦拭血迹,指腹停在倒影旁,他将玉石收在手心,任凭血迹干涸。
“翻过歧砂关,过了草原疆界,先回宫中休整吧。”呼延臻说道。
言栀颔首,马慤愿顺,言栀抚摸竞跃,马蹄停在歧砂关旁。
城楼不高,石壁粗粝,却能抵御最强劲的风。
“眼下风雪暂歇,时机难得,”呼延臻说道,“须得早些过去,免得因风雪再受耽搁。”
呼延臻跃上竞跃,一手执缰,一手稳定言栀平衡,驾马向草原沖去,他的马便在身后紧追不舍。
“我没想过,没有风雪时的歧砂关与邕州城并无二致。”言栀喃喃,此时初阳照耀,二人身影滑过边疆,向着希望去。
即将黄昏,他们才回到王庭,巴彦城一派欣欣向荣,王庭歌舞不休,呼延臻成了草原上名副其实的王。
“这就是他当时住的地方吗?”
呼延臻牵引言栀来到江潜曾住的那间屋子,陈设摆放并未改变。
“是,”呼延臻道,“你瞧瞧有什麽短缺的,和侍女吩咐便是,就当做家,尽管撒野放肆。”
言栀微笑,抚摸床沿,脱去惹尘的外袍方才坐下。
呼延臻见他没有答话,叹息一声,“等会我陪你用膳,先休息片刻吧。”说完,他便先行离去。
言栀他目光呆滞,环视整间屋子,多日的僞装瞬息分崩离析,他呼吸不畅。
垂眸,手指搓撚被角,一呼一吸,像是被压在碎石下等死的困兽,朝生暮死的蜉蝣。
是他住过的地方,是他睡过的榻。
他卸了力,后仰倒在床榻中央,望着屋顶,屋内干净亮堂,梁上有只蜘蛛织网,他凝视着,迷幻中感觉自己坠入深渊,身边是催他殒命的断壁顽石。阖眸,思绪却在裕都,又一次爬上阒无一人的报恩塔。
“喵——”
思绪抽回,言栀撑起身,一直猫儿跃上床榻。
浑身髒兮兮的,若非如此,倒像是软酪。
言栀抱起貍奴,垂眸笑问:“你叫什麽?”
“喵——”貍奴忽然跳下床榻,向着矮柜跑去,爪子挠挠柜门,言栀跟随他蹲下,轻易便解开了柜上锁头。
“这麽简单的机关......”
柜门打开,一封封信如泉涌跌落地面,言栀吓得后退,同样跌落。扑满一身的信。
他倒吸一气。
“吾妻亲啓”
言栀倒抽一气,执信的手微微颤抖,似在纠结矛盾着不敢打开,貍奴却又开始叫唤。言栀阖眸屏息,恰若无事般拆开信封。
信上雪白一片,并无笔墨。
呼吸微滞,他又匆忙捡起另一封,拆开依旧空白一片。
吾妻亲啓、吾妻亲啓、吾妻亲啓,数十封的吾妻亲啓都没有下文,言栀双眼呆滞,抱着脑袋不知所措,只剩最后一封。
信封都是空白,里头又怎会着墨?显是来不及写。可他展开信纸的一瞬,却又触目摧心。
满目“言栀”名讳,涂抹修改,写满了整整一面的名字。
但依旧没有后文。言栀将信纸塞入衣领,收拾好满地狼藉,合上柜门落了锁,出门透风。
仿佛再多看一眼,就要遭受锥心之痛。
他就这般坐在草丛中过了良久,比武的斗士们各自散去,篝火熄灭,胡笳不再奏响,一切万籁俱静,他的神思也跟着风去游蕩。
呼延臻找了他许久,正当以为他又独自离去时,在足矣遮掩人际的长草中瞧见了竞跃,他正嚼着马草。
“终于找到你了。”呼延臻辟出路来,伸手压低野草,他坐在言栀身边,“在想什麽?”
言栀摇了摇头,踌躇许久才嗫嚅道:“想回家。”他将脸埋在双膝间,歪着头瞧呼延臻的脖颈。
呼延臻也弓起身子,学着他的模样看他,“哪个家?裕都?池照?”
言栀摇头。
呼延臻抿唇又问:“难不成......是天上那个家?”
言栀轻叹一声,笑道:“倦鸟思故林,清虚殿嘛,想倒也是想的。”
“那又是何处?”呼延臻有预感,整日规避的那个名字将要脱口而出。
熟料言栀却再一次沉默了,他折了根草,在手中漫无目的地折叠搓撚,呼延臻没忍住开口:“其实我......我并不知道他在何处,那日他与戚筠缠斗,最后两人都不见蹤影。”
言栀仿佛早有所料,他擡眸,问:“你有给他立碑吗?”
呼延臻僵直身子,飞快摇头,“我们没有找到他的下落,怎能轻易立碑?纵然是衣冠冢那也不该由我来立。”
“嗯。”言栀不知有没有在听,自顾说道:“我在夔州、虞州的时候就听说了,说朔北百姓们为赵醒和宣翰立碑,刻了他们的石像。”
言栀微笑着望着呼延臻,眸中缱绻,“是你做的吧?”
呼延臻面色微红,夜色中不可察觉,他干涩道:“嗯,我和孙澄音,还有魏阶的主意,他们在朝廷中名声不佳,以邕州百姓的名义塑像在石林中也算妥当。”
言栀呼吸促狭,眸中笑意依旧,只是没了神采:“那......他呢?你们有没有给他塑像?”
可算开了口。呼延臻心中巨石落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