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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岫(106)

作者: 长衿酹江月 阅读记录

岁宁没有问他为何,只说:“宦海风波,实难久恋。不想做官,那就做一只閑云野鹤,煮茶同观檐下雪,閑庭信步话桑麻。”

他说:“须得是一双。”

她道:“好。”

一场雨过后,原本如碧玉的湖水也变得浑浊。

临湖的水榭中聚集了许多宾客。

从前门庭不显的宋氏,如今也称得上是高朋满座,胜友如云。

衆人喧哗声中,有乐师独奏一曲《凤将雏》。

岁宁跟随宋聿走在廊桥之上,偶尔逢上熟识之人,他便会驻足片刻,与旁人介绍他的夫人。

今日宴饮比宋府的家宴随意些,赏歌舞,聊家常。酒过三爵,衆宾便开始行酒令,有的博茕,有的下六博棋。

岁宁便只在旁边巴巴地看着,宋聿问她:“想玩吗?”

岁宁扬起下巴,指了指宋侍郎身边的姜夫人,烦闷道:“君姑盯着呢,我才懒得在她面前造次,省得回去以后还得听她唠叨。”

宋聿道:“怕什麽?她若有不满,我替你兜着。”

岁宁道:“好啊,届时输了,还请夫君代我罚酒。”

她唤婢子取了一副新的棋具来,又走到王忱跟前,笑问:“王二公子,可愿赏光来一局六博?”

王忱笑道:“绍君如今转了性,不下围棋玩六博了?”

宋聿道:“是内子要与你行酒令,我只是个代酒的。思慎君赏个面子如何?”

王忱忙摆手拒绝:“王某怎好与夫人博弈,纵使赢了也不雅观。”

岁宁道:“我请夫君代酒,便是输了,也不算王二公子欺负我。”

王恪也在一旁劝道:“既然顾夫人有心相邀,你就莫要拂了她的面子。”

王忱以袖掩面,欲哭无泪,兄长你不了解她。

水榭中又新开一局,一时围聚了许多人,都来观王二公子与一女子弈棋。

话说,这骰子要麽生了灵智,要麽被人动了手脚,王忱每一次只能掷出极小的点数。岁宁的赌运好到旁观之人都怀疑她出千的程度,一连几局下来,宋聿滴酒未沾。

岁宁问:“王二公子,还要继续吗?”

王忱道:“再来一把,我就不信今天赢不了。”

输到最后,王忱醉醺醺靠在凭几上,大骂宋绍君不是个东西。王恪忙捂住他的嘴,把这当衆耍酒疯的弟弟带了回去。

宴席散去,岁宁心情大好。

路边的石灯台灯光昏暗,竹丛间时不时有雨珠滴下。

婢子在前面掌灯,岁宁与宋聿一道走在回常青院的路上。

宋聿问她:“解气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她偏过头去,嘴角又瞬间耷拉下来,“我只罚过王忱,不曾罚过你。亏我以为是陆灵远与王忱联合起来对付你,结果是你与王忱一起骗我。”

宋聿道:“只许你几次三番戏耍于我,就不许我骗你一回吗?”

只戏耍一人与拿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博弈怎能混为一谈?

岁宁道:“你棋高一着,受尽诓骗一事我愿赌服输。我只在乎夷陵城的屠杀,是否也是你与王忱预料之中的时局?”

不然夷陵城的别院之下,为何恰好有一间密室?

“不是。”他回答得干脆利落,却神色落寞地放开了她的手。

不知是言不由衷的心虚,还是夷陵围城的回忆有一瞬刺痛了他的心。

“今日宴饮疲乏,衣衫也难免沾惹雨水泥泞,净室里备好了热汤,早些沐浴吧。”

他叮嘱完,便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。

山盟海誓犹在,不思其反

是夜寂静,常青院的书房透着微弱的烛光。

侍女在房中点了安神香,分明是使人平静的氛围,岁宁却有些烦躁。她坐在窗前,郁闷望着屋外的柔光,是他自己隐瞒在先,如今却在与她置气。

或许她不该提起夷陵,哪怕林氏是宋氏的弃子,哪怕宋聿早就想借卢氏之手清理门户,哪怕自己的介入,是他顺水推舟的一步棋……

岁宁又想起了被林氏公子拴在马后拖行致死的家奴,想到寒冬里病逝的周道长,想到躲在密室里的数个日夜。她暗暗自嘲,面对死亡时,她因内心胆怯而苍白无力。

不知过了多久,烛台上的蜡烛都燃了一半,她披了件外袍出门,这一动静惊起了栖在枝头的鸟雀。

皎月攀上了栖霞山,即使不点灯,借着月色也能勉强视物。

进了书房,透过博山炉的轻袅细烟,见宋聿依旧伏案,未曾擡首。

岁宁小步挪过去,在他身侧坐席,“生气了?”

“没有。”他不曾将笔搁下,只单单望着手里的文书,说道,“我……只是在忙。”

操办韶苑春日宴这一差事没落到岁宁头上,是因为宋聿自己把这事包揽下来了。

所以眼下还在对账。

岁宁问:“今日不唤我帮你分忧了吗?”

“多思费神,你好好歇着便是替我分忧了。”

他依旧是这副回避的模样,岁宁又道:“我并非有意提起那些令你不快的过往,我只是觉着……一世之夫妻,不愁一时之不解,有些事还是说开了好,免生猜忌。”

宋聿没有作声,只是笔尖在白纸上晕染了大片墨迹,他撂下笔,撤去宣纸,喟然叹息。

岁宁注视着他,烛光如碎玉落在他眉宇,目光深邃而宁静。

“不想说吗?”

“你不会想知道的。”他平静开口。

“那就不说。”

就像从前他姑息她的孤行己意,且姑息他这一回。

朝夕相处消磨了理性,两情缱绻总将那些龃龉掩盖了过去。

她说:“只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