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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岫(13)

作者: 长衿酹江月 阅读记录

渐暗的烛光映着树影婆娑,春风似勾人般撩起庭中人的衣袂与鬓发。那人笑意未尽,叮嘱她好生歇息,便转身而去,一拂袖,步履生风,玄色的身影亦消失在幽深的连廊尽头。

春雷滚滚,墨云倾覆。

叛军已入主宫城,朝中的士族却多还在观望。彼时建康城外的流民之衆已一路攻城略地,连占新安、宣城、庐江二郡,势如破竹。

栖春居中,一炉茶水在火上燎得滚热,檐下氤氲的水雾中,少年与一道士相对而坐。

宋聿捧着一杯热茶,静默地观着细雨如银针落下,雨帘之外,远山也被白雾遮掩。

仿佛是想到了那人在雨中的伶仃身影,不知她是否受此波及,又是否逃离出去。少年微微叹息,“先生,这场动乱何时会止?”

周其清悠哉打着扇,直道:“难料,难料。”

宋聿又问:“那先生觉得,叛党会输麽?宋氏该站哪方?”

周其清冷哼了一声,道,“这种大逆不道的话,别叫你父亲听了去。人生在世,并非只能顺势而为,你也可以,自己造时势。”

“谢先生教诲。”宋聿放下茶杯,起身朝他行了一礼,“我想向外去,寻一条出路。”

雨势渐渐变大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行人的裙边与鞋袜,宋聿执了柄伞,匆匆往前院去。此时,宋孟贤在两名侍从的的搀扶下,正欲登车。

宋聿追上前问道:“父亲,您去哪儿?”

宋孟贤闻声回头,先是一愣,随即训斥道:“不干你的事,回去!”

宋聿问:“叛党入主宫城了,您还要入宫去吗?”

宋孟贤道:“陛下年幼式微,总得有臣子留守宫城。”

“儿恳请与父亲同去。”

“京城近日不太平,你跑出去作甚?”

宋聿弃了伞,上前扯住父亲的衣袍,言辞恳切道:“我是宋氏子,理应与父亲同行,与家族同往。”

宋孟贤叹了口气,道:“此行兇吉难料,你是家中长子,更应先看顾好自己。”

宋聿跪在雨中,朝父亲郑重一拜,“那儿便祝父亲此行顺遂,早归。”

他不愿再做从前那个孤僻的少年了,最终还是藏起了心中的芥蒂,他也要趁此契机去表明他的孝悌与忠义,这是他为自己造的势。

届时旁人赞你几句忠孝之言,来日便可有官做。这世道,不就是如此麽?

一连几日阴雨,扬州几个郡县接连的败退也令人的心情舒畅不起来。

今日一早,陆宣本应到前厅同一衆将领商讨作战之计,他却立在门外,听了许久屋内衆人的咄咄之词。

“听闻朝中派了个儒生来平叛。”

“指不定只懂纸上谈兵,连刀都没握过,还谈什麽带兵打仗?”

“只怕是要教那帮流亡之衆笑我朝中无人了!”

“纵是攻下了宣城又如何?庐江、新安都落入了贼寇之手,宣城腹背受敌,恐难敌......”

“若不顺降......只怕来日城破,乱党屠城吶......”

岁宁静静打量着陆宣的神情,他平日里虽肆意而坦蕩,大抵还是会因这些冷言冷语而伤神罢。

“使君?”何钧候着陆宣身后,静待他的意见。

陆宣擡手示意他退下,自己推门进了屋,道了句:“好生热闹。”

屋内四个将领围聚在一张堪舆图前,见了来人,即刻闭了嘴,脸上纷纷现出窘色。

只见陆宣拔出腰间短刀,猛然扎穿了木案上的堪舆图,冷眼巡视一圈,怒道:“老子辛辛苦苦在外平叛,你们倒好,连投诚之后分得什麽赏都算好了。”

春寒寂历,百里不闻鸡鸣

“你......”座下最为年长的将领怒目圆睁,指着陆宣,半晌才挤出一句,“真真是个年轻气盛的莽夫!”

“怎的?”陆宣挑了挑眉,笑道,“张叔父方才说我是个儒生,现下又嫌我莽了?”

没等张沧再开口,何钧忙站出来打圆场:“张将军息怒,诸位同为国朝鞠躬尽瘁,莫要与陆使君计较才是。”

今日本不是为逞口舌之快而来,陆宣便也拔了案上的刀,收入鞘中,邀诸位将军落座。

陆宣伸手点了点堪舆图上的宣城,说道:“宣城下治十一县,南倚高山,北接大江,是东西往来之要道,势必要先取。届时庐江、新安二郡,晚生也会一一攻下来。”

张沧冷哼一声,道:“说得轻巧,你倒是谈谈,怎麽攻下来?”

陆宣故作谦虚道:“晚辈一介儒生,还是先听听诸位将军的高见。”

只是一番考量下来,他们一个说,雨天行军不易;一个又说,宣城背靠新安,有粮草补给,围城之计亦行不通。

“你,过来。”陆宣听得不耐烦了,随手指了个人,竟是一直躲在衆人身后偷听的女子。

“我?”岁宁犹豫地走上前去,却被陆宣一把摁着坐在主位上,那人站在她身后,指着堪舆图道,“同他们说说,这仗该怎麽打?”

“我怎麽会懂?”岁宁错愕地看向他,难以深究此人到底在想些什麽。

在座几位面上挂不住,又拍案而起:

“荒唐!怎能听信女子之言?”

“狂悖至极!”

可陆宣便是此等荒唐狂悖之徒,他只宽慰她道:“有何见解,你且说来,又不会真用你的计策。”

岁宁一眼扫过宣城周遭地势,略思忖道:“雨天虽行军受阻,但敌军视野不及,倒适合奇袭......届时只需引他们出城,于彭岭设伏,一举围之。”

陆宣听她说得认真,本又要发笑,张沧却一拍手,道了句:“妙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