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岫(25)
“宋氏可以分给陆氏两成利,不过——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“那答应你两件事呢?可否多一成?”
“做梦。”他眼角挂着淡淡的笑,杀价却是毫不留情,“两件事,两成利。”
怎麽还有这般还价的?岁宁赶忙闭了嘴。
宋聿又补充道:“第二件事,算作是你弄翻我茶船的折损。”
岁宁低声道:“这事,你怪陆延生去啊。”
宋聿问:“你没在背后帮他出力吗?”
“好好好,我答应你,可别再加价了。”岁宁一时赧然,没再辩驳了。
宋聿递给她一份请柬,道:“三月初十,府中设了场春日小宴。荆南的过关文书,届时你亲自来宋府取。”
“多谢公子。”岁宁低头接过那份请柬,没想到这麽轻易便谈妥了,他甚至从未出言刁难。她松了一口气,心中却有淡淡的失望翻涌。
宋聿起身拢了拢袖,理着被她抓皱的袖角,又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岁宁依旧坐在原处,只问:“公子要走了吗?”
宋聿背过身去,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:“分让万两盐利,才能见你一面。当真是比净山寺的佛还难请。”
岁宁望着他的背影,一言未发。不去留贵客,也不送君归。
故人临走前,还留了一句话:“若是有一天你后悔了,我曾经的允诺,依旧作数。”
他曾允诺过什麽呢?那薄情的女子,不记得了。
旧主前脚刚走,如今的上司又寻来了。岁宁心力交瘁地伏在案上,懒得起身迎接。
陆宣见她神色恹恹,问:“没谈拢?”
“谈拢了。”可她依旧垂着头叹气。
“什麽条件?”
“宋公子让我答应他两件事。”
“何事?”
“他没说,只邀我初三日随他至淮水祓禊。”
“你可知上巳同游意味着什麽?”陆宣一挥长袂,神情愤慨,“没说你就敢答应?你就不怕他......”
“二公子说的什麽话?”岁宁敛了神色,端坐起身,“我可是正经的谋士,只献计不献身的。”
“可......他若强迫于你呢?”
“他不会是这般的人。”岁宁摇头驳道,“再者,这麽个守身如玉的妙人非要献身于我,最后还送上万两盐利与过关文书,没有拒绝的道理。”
“你......”陆宣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。
岁宁倦于和他争论这些,“不论条件如何,到底还是谈完了,二公子何必再计较这些?”
陆宣又问:“你不会心系于他了吧?”
岁宁矢口否认:“怎会?门第之见抛不开,这世间不会有一个高门子弟愿娶一个庶人,我又何必将心思放在他们身上?”
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,陆宣哑口无言。
“二公子请自便。春日乏困,我想歇息了。”她面色苍白,难掩疲乏。
那消瘦的身影起身请辞,踩过满地落花,消失在折回的连廊之中。
暮春的风挟着轻微的暖意,江南草长,杂花生树。遥见层林浮翠,春山朗朗。
三月初三,出游的花车停满了山道,水畔聚集了一衆适婚的妙龄女郎与郎君。
久病初愈的女子如弱柳般,任由宋聿搀扶着下了马车。
岁宁透过幂篱的薄纱,眺望环山蔚蓝,夹岸桃杏春酣醉。
宋聿的目光却只落于她身上。
三年未见,故人已然亭亭玉立。幂篱遮去了面容,春衫如流云翩翩,腰间环佩叮当作响。她如今的举止与打扮倒是与世家的女公子无异了。
从前总困于一方庭院,陆宣更不喜这样的郊游,这是岁宁第一次在上巳节这天来到淮水畔。这一次执着故人的手,去赴人间春三月。
尽管那貌合神离的两人此时各有盘算。
那双眼含情看向身侧的女子,唇边却挂着戏谑的笑:“陆宣竟会由你一个人来?”
岁宁冷冷回道:“怎麽?他没跟来,公子很失望?”
宋聿微微颔首,“还真有些失望,毕竟平日里难得见他恼怒。”
“惹恼了他,对你有什麽好处?”
宋聿冷笑:“你以为两家面上合作,背地里他们就不会使什麽手段了麽?陆氏可容不下我。”
岁宁回以同样的颜色:“哦——原来公子亦是利用我,逼得陆延生先沉不住气啊。”
“你难得出门一趟,想这些做什麽?”还未等她继续开口,宋聿便牵起她的手往河畔走。
①出自《毛诗序》《螽斯》。
淮水祓禊,愿卿弗病去灾
春江水暖,溪清草丰。
岁宁坐在河畔,看那些互诉衷肠的伴侣折柳相赠。可她便只是看着,也不曾替宋聿去折一枝。
绵密的细草穿过指缝,岁宁看着他撩起宽大的袖子,躬身在河中汲了一罐水来,又向她走近。
“把手伸出来。”
“做什麽?”岁宁仰头看他。
“怕你受凉,还是不必下到河里了。”宋聿便牵起她的手,取陶罐中的水替她濯洗。
冰凉的河水淌在她的掌心,最后又从指缝一滴一滴漏干。
岁宁侧过头,听他低眉沉吟:“但愿巳日淮水,能为卿祓除不祥,惟祈此生,弗病去灾。”
说完这些,宋聿又朝她笑了笑:“算是还了你当年为我求平安的那份情。”
他像是在计较曾经的那句话,在某一个除夕夜里,她说,我不愿承公子的情。
岁宁觉得喉中苦涩,垂眸盯着他的手,声音低得比春风还轻:“公子的袖袍沾湿了。”
宋聿摇摇头,“不打紧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岁宁依旧小声说着,若说世上唯一一个她不愿有所亏欠的人,便是眼前此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