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岫(53)
沿途泥泞,车轮陷在了泥潭里。离城门不过二里,宋聿执伞下了马车,转头同她道:“外面还下着雨,你且留在这里。”
话音未歇,岁宁便跳下了马车,一脚踏入泥泞,毫无拖泥带水之意。
岁宁撑着伞,同他走在雨水淤积的黄泥路上,身后跟着两个侍从。
去到柴桑县的一路并不好走,可谓是一脚深,一脚浅;一脚碎石,一脚泥泞。
城门外设了关卡,沿途有几队士卒冒雨巡逻。
一路都未遇上起事或逃亡的乡民,倒平静得有些诡异了。
天边阴云沉欲坠,柴桑县城门紧闭,远远听到城内有吵嚷之声。
在雨中候了许久,才有县吏缓缓自城门而出,躬身相迎,将一行人请进城去。
百姓处于万般恐慌之中,还有许多流落此地的灾民,官员亦不收治。一个个面黄肌瘦,衣衫褴褛。有的啼啼哭哭,有的则涌在城门口,大闹着要出城,皆被官兵拦下。
宋聿问身侧县吏:“柴桑县令呢?”
县吏张仲义支支吾吾道:“躲……躲起来了。原本那些刁民要烧了县令的府邸,然……然后就下雨了。”
“看来柴桑的县令,该换人了。”
瞧着路人如狼似虎的眼神,岁宁唏嘘道:“公子如今自己送上门来,替他当这案板上的鱼肉了。”
县吏一路引着宋聿向城中走,围聚的民衆也渐渐变少。
宋聿又问:“城外的境况如何?”
张仲义回道:“一群乌合之衆,已被镇压,不成气候。”
宋聿问:“此次民乱是由何人煽动?百姓因何起事?”
“许是因着前段时日征收军粮,乡民不满所致。”
“照今年的收成,十之税一已足够,谁给吴玫的胆子私自征粮?”
“这……吴县令说这是上头的指令,小人也不清楚。”
“与我同行的女郎,人在何处?”宋聿一回头,只见随行的董齐与陈序,不见岁宁的身影。
“这……”两个侍从面面相觑,他们也不知她怎麽无声无息地脱离了视线範围。
岁宁一路小跑着,越过积水的路面,跟至几人身后,气喘吁吁道:“我在这儿,不必担心。”
宋聿斥责她道:“方才去了哪儿?”
岁宁扯了扯宋聿的衣袖,示意他走近些,又附在他耳旁小声道:“我去问过滞留城中的农民,除粮食十之税三之外,县吏还另向农户征收了军粮。柴桑的官吏所言,不可尽信。”
“还有一事,城中出现了几例症状相似的疫病,便有人传谣说成是瘟疫。”她又悄然指了指不远处几个装扮怪异的道士,说道,“那些个方士,有点可疑。”
张仲义不知那位女郎说了什麽,惹得这位贵人脸色大变。他战战兢兢地拱手作揖,询问道:“长公子,可还要去吴县令府邸?”
“不必。”宋聿平静说道,“我自行在城中寻个客舍落脚,劳你去与吴县令回禀一声。”
待县吏走后,他又吩咐陈序道:“你去与林氏的人知会一声,我们晚几刻钟再过去。”
“是。”陈序得了令,应声而去。
岁宁问他:“公子接下来去何处?”
“去看看城里的疫病是怎麽一回事。”他接过她手中的伞,岁宁也只得安分呆在他身侧。宋聿不厌其烦地嘱咐她,“别再乱跑。”
“公子懂得官场应酬,而我知晓如何与百姓打交道,这样更见成效,不是吗?”
她把手伸出伞外,接了几丝细雨。
雨势渐歇。
他初来乍到,在柴桑县没什麽威望,若与民衆起了沖突,便会寸步难行。
城中医馆尚有两名坐堂的大夫,却也只有两名。
医馆外候着的病患皆是呼吸不畅,浑身发紧。症状轻些的,只是癡癡望着馆内人来人往,目光涣散。重症者则四肢僵直,陷入几乎窒息的惊厥。
有打杂的学徒看到宋聿几人,上前问道:“几位贵人问诊还是抓药?若是问诊,还请先到外头候着。”
宋聿道:“我奉太守之令前来探察民情,可否问你几句话?”
“大人请问。”
“为何城中有这麽多病症相似的病人?”
“师父说是中毒了,当真不是瘟疫。”学徒无奈解释道。
“可曾查清了源头?”
“不曾。”他如实道,“上头也没有派人来盘查。”
柴桑的县令便是把这些症状当成是瘟疫,才封了城,他自己则瑟缩在府里不敢出来,终日无所作为。
宋聿道:“我知晓了,会尽快派人去查。”
“大人——”学徒斗胆叫住了他,“现下封了城,库房里的药材不够了。可否请大人通融通融……”
“可。”宋聿点头道,“你列个单子,记下缺了哪些药材,我着人从安陆送来。”
学徒连声道谢,忙去告知自家师父,请他写了药单来,呈给这位公子。
宋聿看了看身侧二人,转手将单子递给董齐,差他着手去办。
一时身边竟又有只剩她一人了。
去林府的路上,岁宁嘀咕着:“好生奇怪,只见平民百姓中毒,却不见城中士族害病。”
宋聿诧异道:“城中士族闭门不出,你怎会知道他们有没有中毒?”
“且不论行医几何,城中只有两位坐堂大夫,若有哪家贵人染疾,定会直接将大夫请到府里诊病,他们哪里还能坐在这儿给百姓医治?”岁宁得意一笑,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。
她不了解城中境况,还不了解你们这些世家贵族的品行吗?
宋聿首肯道:“在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