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国正清秋(234)
“当你师父?我又不欠打。”
说罢径自拨转马头,铎铎而去,任凭阿客在后边怎麽喊,也毫不理睬。
阿客垂头丧气,却也无法可想,只好自行回转王叔府。
府门前停了一匹马,阿客觉得眼熟,心下一动,赶忙跑进府院。他跑得太快,险些撞到人,擡头一看,却是王肃。
面对主人,他还有些敬畏,急收脚步行礼:“王叔安好。”
王肃问他:“你打了杨主簿?”
阿客不敢吱声,心里只奇怪他消息如此灵通,前脚才发生的事,他后脚就知道了。
正疑惑间,忽见客堂里走出一道身影,他定睛一看,正是方才街上那人,便大声沖他嚷道:“是你告的状对不对?”
“不得对文将军无礼!”王肃低叱。
“文将军?”阿客瞪大了眼,打量那人的目光愈发添了仰羡,“你就是平定叛乱的文忆年文将军?那还真是个人物!”
文忆年道:“平叛靠的是朝廷威望,将士英勇。我算什麽人物?”
阿客笑:“想不到你这麽虚僞。”
“阿客!”
阿客怕王肃动怒,赶忙端正形状,想起之前是在问打人的事,便自己辩解道:“是杨主簿骂我在先。”
“他骂你,你顶多骂回去,怎可打人?”王肃脸色如常,声音里却添了压力,“还是说,你连骂人的本事都没有,只好动手?”
阿客红着脸说不出话,却听文忆年轻笑道:“怕只怕动手的本领也不怎麽高呢!”
阿客蓦擡头,漆黑的眸子定定望住他,却并无怨愤之色。
“你本领高强,你教我。等我学会了,再和你比试!”
提起这茬,文忆年又是一副不睬他的样子。
阿客并不灰心:“我真心拜你做师父,我给你磕头。”
“我又不缺人磕头。”文忆年嗤道。
过了一会儿,见男孩仍杵在那里盯着自己不动,大有死缠到底的架势,他便戏道:“你若真想拜我为师,须得答应我两件事。”
“别说两件,两百件也使得!”
“第一,去和杨主簿道歉;第二,你若能背下一本《论语》,我就收你。”
阿客眼睛亮起:“你说话算话?”
像是怕他说出“不算”两个字,他问完话就拔腿跑开準备往书房去,跑了两步突然想起还没跟王肃告退,又站住了,回身不好意思地望着王肃,却说不出告罪的话。
王肃无心和孩子计较,见状擡了擡袖,阿客知道是让他去的意思,这才放心走了。
那头王肃和文忆年并肩站在庭中,见阿客走远,回头对文忆年问:“你真肯收他为徒?”
文忆年嘴角一牵:“无礼至极,谁要收他?”
“那刚才……”
“《论语》虽然字不多,但我估计他这野猫性子背不下来。”
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,倒把王肃逗笑:“万一他真背下了呢?”
文忆年笑而不答。
“王叔还有心思看我的好戏,看来早朝时,上官陵那些话,王叔是没当一回事。”
上官陵再访容国,直陈结盟之请,朝中群臣多有议论。有人觉得联昭国御强寇是良策;也有人认为北桓尚未针对容国,提前树敌反为不美。容王犹豫不决,最后也没表态,只说请上官陵静等几天。上官陵看出容国人心不齐意志不坚,说道:“容国决断艰难,在下可以静等。只是不知将来北桓联杨越围容国时,桓王能够静等几日?”
“我也真不明白,”文忆年道,“与昭国结盟对容国没坏处,为什麽会有人反对?”
“有没有坏处要看站在什麽立场。”王肃说了一句便停住,片刻之后问他:“你可知大王为何封你为招讨大将军?”
文忆年固然有些才干,但若论资历,论战功,排在他前头的武将不乏人选,大将军的位子怎麽看也轮不到他来坐,这一次可谓是越级提拔了。
这一点,文忆年自己也很清楚。
“因为出身。”
“更準确的说,是因为合适。”王肃纠正道,“士商之争对容国来说是一种内耗,但又不能不存在。就如鸟的两翼,缺一不可,合二为一更不行。”
“自古以来士农工商,商为末业,士为显贵。高祖本是名门王氏之后,虽是旁支远系,好歹也沾亲带故。可惜他生不逢时,年少时恰赶上厉帝大杀士族,等到乱局平定后,也只能当个微末小官,后来更因栖凤楼一事被夺官斥逐。他自觉仕途无望,转而做起买卖,倒积累起不少资産。后来朝中外戚宦官争权,地方上豪富们也开始混战争地。高祖联合几个同行好友散财募兵,占得一块私地,上书朝廷说平叛成功,得到了朝廷封爵。”
“他走南闯北交游广阔,许多同行闻知都来道贺,酒席间他戏言将来若能称王,定要为衆好友大封官爵,扭转商人不封官的旧俗。”
“本是一时醉话,谁知后来天下大乱,子孙扩大父业,自立为王。有大富商资助颇丰,提起前言请求封官,容王不敢违背先人诺言,封予官爵。那时容国已大,需要更多人才参与治理,容王知道士族鄙薄商贾,为了得到支持,更为了不在声望上输给其他诸侯,强调自己亦是名门之后,同时给予士人种种优待。北桓轻士,选官多用自己族人;昭国虽任用士人,但亦有诸多限制。于是后来名士多聚集在容国,齐朝望族,也有不少迁居容国。”
“士族排斥商贾,国库却少不得他们。容王也少不得士族,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双方竞掌朝纲,士族有圣言和礼教做依据,廷争之时,商人总落下风,他们不甘心好不容易挣来的地位就此消失,便去结揽武将。士族不服徭役,武人大多起于寒微,一样被士族看作卑贱,在这一点上,他们确实有共同语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