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国正清秋(8)
窗子一开,探出一张微微含笑的俊丽面庞。
“小昀,可以替我做件事麽?”
代小昀见她神色如常,这才舒了口气,忙问:“什麽事?”
“帮我偷一套师父的衣裳来。”
代小昀疑惑地歪头:“做什麽?”
上官陵眨眨眼:“偷来你就知道了。”
代小昀嘻嘻一笑,顿时烟影无蹤。没过一小会儿,又折回窗前,手上多了一叠衣裳。
“多谢小昀妹妹。”上官陵接在手中,“等我片刻。”
窗子啪地合上。
代小昀好奇,托着腮坐在台阶上等候,也不知是不是起太早的缘故,坐着坐着便打起瞌睡来。
正在朦朦胧胧间,忽听吱呀一响,有人步出房门。
她一下就醒了,跳起来一转身,立时瞪大了眼。
面前少年巾带束发,素净布衣,手持佩剑,翩翩然走下阶来。
“陵……陵姐?”
“嘘——”上官陵竖起一指,靠近她轻声道:“我要悄悄出去一趟,别让师父知道。”
代小昀压着嗓子笑:“原来你也有不听话的时候。”
她一贯乖巧不起来,遇到这种事尤其兴奋,巴不得掺一脚,当下二话不说,立马拉住上官陵往大门跑。
“哪里去?”
身后陡然一声厉喝。
代小昀刚把门打开,一听这声音顿时就懊丧了:“爹!”
“找你娘去!”
代长空并不看她,仅盯着上官陵,双眼通红:“你打定主意了是不是?”
上官陵默然了一瞬。
——也只是一瞬。
“是。”
“好好好!”代长空几乎气笑了,连道三个好字,却什麽都没有再说,缓缓举起手中剑,低沉地吐出两个字:“拔剑。”
上官陵不语,目光垂下,落在剑上。
殚思。
为谁而思?
她终究没有动。
代长空的脸庞越绷越紧,一字一顿地重複着那两个字:“拔,剑!”
上官陵依旧伫立不动。
她的剑法是代长空一手所教,不到万不得已,绝不肯主动对师父出剑。
剑光倏然。
上官陵神色一凝,脚下却分毫未移。
代小昀一声慌叫:“爹啊!”
剑锋凛冽,直刺上官陵眉心。
却又倏然停住了。
半寸之遥。
上官陵脸色苍白——她不是不怕死。
只不过在本能想要逃遁的一剎那,思想却紧紧拉住了她:师父既是因她自轻性命而愤怒,又岂会真的对她痛下杀手?
她知道师父现在的眼神,必定失望又伤心,她不敢看。低垂着视线,嘴唇微微翕动。
“阿陵……不愿先生泉下无安,更不愿师父故土难回。”
死生可畏,奈何恩情深重。
代长空瞪视着她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喉头暗暗一哽。
“我管不住你。”
他低叹了一口气,撂下这一句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上官陵站在当地,半喜半悲,良久,终是转过身,举步迈出了大门。
早市已经开了,长街喧沸,人来车往。视线越过人家的墙坯,可以望见点点梅红。
令她想起孤竹的颜色。
一带青山一带水,四时风物如诗如画,又怎甘心让它遭受焚玉之灾?
何况——那是你长眠之地。
后世的人们,每每乐道于这位巾帼名相年少时,如何存亡继绝心怀天下。但其实那一刻,徘徊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,不过是先生温润的笑眼,和君山上傲雪的梅花。
第四章一言成蹊
执符台。
“公子何方人士?”
接待她的荐使笑眯眯,问话的模样很是亲切。
上官陵亦答得恭敬:“昭国九原人氏。”
“九原?”对方面露讶色,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:“听您的口音不像呀,和连越派来的那位孙大人倒有几分相似。”
不能怪执符台的人多心。列国争斗,手段层出不穷,每一国中都不乏假借仕进的名义,企图混入该国朝堂的细作。
上官陵只得细加解释:“在下确是昭国人,只是幼时曾在连越游学多年。”
“哦?那公子师从何人呀?”
“君九兰君先生。”
“君九兰?”那人愣了一下,旋即露出谦恭之色,笑着站起身来:“原来是九兰先生的高足,啊呀失敬!请坐请坐!”
上官陵颇觉意外。虽然知道先生素有贤名,但却没有想到会引起对方这麽大反应。意外之时也有些慨然,先生身灭而名存,无论何时何地与何人提起他,得到的响应都亲切熟悉得仿如昨日,真可谓虽死犹生。
“在下得先进宫向大王请旨。烦劳公子稍待片刻,在此等候大王宣召。”
“大人请便。”
“失陪失陪!”
脚步声远去,客堂里沉寂了下来。
上官陵独自坐在几案旁,手指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茶碗,并没有多少品茗的兴致。
也不知昭王今日会否召见自己。倘若果真得到召见,如何陈说才更能引起昭王的兴趣呢?
千头万绪,此刻得空细想起来,还真是难以思量。
漏称渐倾,花影正移入窗来。
“是他要求见?”
陌生的声音在面前响起。上官陵擡头,只见身前立着一名年轻男子,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。
陪侍在旁的荐使连忙答应着:“正是!”一面拿眼神催促着上官陵:“还不快向大王子见礼。”
上官陵暗觉诧异,她预料过等不来昭王的宣召,却没料到会等来昭国大王子沈明温。
心内疑窦丛生,却仍是端端正正地起身行礼:“见过大王子殿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