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国正清秋(98)
史循哭笑不得。孩子似乎看出他不愿意,扑过来抓着他的袖子摇晃:“你快帮我写嘛!我听别人说你可好了!”
“好吧。”史循也不和他争论,只是蹲下来将书笈放在地上,掏出纸笔写了几个字。“好了,我替你写好了,你就安心吧!”
“我要看!”孩子一把抢过去,“诶?这是什麽字?”
史循便告诉他:“这是‘老’。”
“老?”
“不像吗?”
“像!”孩子哈哈大笑,“像爷爷的胡子!”
史循憋笑憋得肚子痛,点头附和:“真聪明!是像你爷爷的胡子。”
正在嬉闹个没完,忽然肩膀被人一拍。
“多年不见,你改行当教书先生了?”
史循转身,须发花白的老人站在他身后,背上背着一担柴,端详他两眼,摇头笑叹:“哎呀,真是佩服你找人的本事,看来我的安生日子要到头了。来!进来坐!”
“我也真是伤心吶,公冶先生。”史循笑道,“久别重逢,一口水还没喝着,就先听了一耳朵埋怨。”
院里花木葱茏,春光满目。公冶川卸下柴担,从草垛后抱出一坛酒,拉着史循在石台边坐下,拍开封泥,醇郁的酒香扑鼻而来。
“你也休得倒打一耙!”公冶川熟练地倒着酒,“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,那双腿从来不走閑路的。要不是有人差遣,你会想起来看望我?说吧,找我什麽事?”
史循见他说破,知道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,接过公冶川递过来的酒碗,清楚明白地道:“的确是尊主的命令,请先生立刻返回山门。”
“听起来很着急,山门出了什麽事吗?”
史循一时无言,似乎在考虑从何说起,喝了半碗酒,方道:“先生可曾听说过《灵虚秘录》?”
“传说中的一部奇书,最早是被初代尊主在深山中发现。相传得到它的人,能知过去未来一切事。此书后来流落江湖,衆人抢夺过程中被毁。怎麽?”
“尊主得到消息,秘录并未被毁,而是被藏进了玄都府的含章琴内,暗中保存至今。”言罢叮嘱:“此事机密,先生心中自知便好,切勿再传他人之耳。”
公冶川愣了愣。
“这种消息……可靠麽?”
史循意味模糊地笑了一下:“可不可靠,都已经这样了。”
这句话语速很快,公冶川没听清:“你说什麽?”
史循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,索性跳过了话题。
“尊主的意思是,《灵虚秘录》毕竟是先尊遗物,如果真的尚存于世,无论如何都应该收归山门。但含章琴亦是天生神物,等閑兵器无法破开,所以只好劳驾先生,返回山门铸造神兵。”
公冶川默然半晌。
“含章琴是玄都府之物,就算铸出神兵,玄都府也未必允许我们开琴,你就没想过这一点吗?”
史循垂眼,晃了晃酒碗,饮下残酒。
“这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问题。”
公冶川再次沉默。史循的意思不难理解,尊主既已打定了主意,并且派史循千里迢迢来请他回山门,其余的事必定也都有所安排,怕是不惜代价,志在必得了。
“我从年少时习学铸兵,至今也有四十余年了。”他开口道,“不敢说技艺无双,也算略有薄名。之所以接受山门招揽,并非贪慕山门声势,而是钦佩其威而不霸、强而不恃,无敌于江湖仍能不失道义。”话语微顿,道:“倘若现在尊主为了一部所谓的奇书,不惜弃仁忘义,恕老夫难以听命。”
史循闻言不语,捡起掉在手边的一片树叶,衔在指间把玩了片刻。
“先生高义,晚辈钦佩,可惜只见一叶,不见泰山。《灵虚秘录》的消息既然能被尊主得知,自然也能流传到其他人耳中,一旦在江湖中传布开来,又有多少人会为了争夺它丧失性命?玄都府一向自持清净,不喜沾染俗事,江湖中人敬而不畏,无法震慑狂徒。倒不如趁早收归山门,以山门的威望实力,衆人自不敢轻举妄动,岂不好过让江湖再为它掀起血雨腥风麽?”
公冶川抚须沉吟良久。
“也罢!”他舒眉一叹,“喝完这坛酒,老夫就同你走上一遭吧!”
玄都府的日子太好过,好过到顾曲都觉得自己快长毛了,这日听薛白说要跟卓秋澜出门,当然不能放过这难得的凑热闹机会,立马死乞白赖地跟了出来。
三人轻装简从,边走边聊,散步似的走了十来里,终于在近午时分来到一座朱墙红门的寺庙前。顾曲仰着脖子望望大门上“圆觉寺”三个字,再回头瞅瞅身穿道袍、手拿拂尘、仙仪鹤姿的卓秋澜,很诚恳地说:“掌门,我怎麽看您老都像是来砸场子的。”
卓秋澜风度翩翩地走近过来,笑睨他一眼:“那你跟得这麽积极,是想给我当打手小弟?”
顾曲叹一口气:“掌门,我算见识了。论斗嘴,您认第二,没人敢认第一。”
卓秋澜摆摆手:“哪里哪里,顾三公子才是后生可畏,老身岂敢在顾三公子面前班门弄斧?”
薛白不服气地挽住卓秋澜:“师父,您太擡举他了,这货的水平,能给您提鞋就不错了!”
卓秋澜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“好徒儿,我思来想去还是没弄明白,你到底在骂谁?”
薛白:“……”
说话间已进了大殿,四周香客往来不断,时不时往三人这边瞧。薛白脸皮薄,被看得多了就不大自在,卓秋澜倒是泰然自若,视线一转,只见顾曲风流自赏地站在那里,一个劲沖看他的人抛媚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