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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嫁(457)

作者: 玉堂 阅读记录

孙太太和周夫人关系亲密,壮着胆子问,“周老先生回南方了?”

“不知道。”周夫人小指裹着膏药布,一潭死水,“忙丧事吧。”

“我估算了年岁...”孙太太劝慰她,“叶柏南比周公子年长三岁,他出生那会儿,您和周老先生刚结婚,不属于私生子,属于前任未婚生子罢了,不值得您生气。”

周夫人摇头,“不为这个。”

稀里糊涂了一辈子,自欺欺人了一辈子,李家大小姐家世显赫,美豔绝伦,又一腔热情,年长日久哪个男人不动心呢?她傲气,自信,总有一日征服周淮康。

可他大庭广衆下,认了叶柏南,周家多出一个长子,京臣变成了次子,外界戏称她李韵宁是阮菱花的‘妹妹’,她无法接受这份羞辱。

凭什麽认呢?

如今周家夫人是她,她不认,周淮康擅自做主让叶柏南认祖归宗了,淩驾于京臣头上,置她于何地。

......

南山墓园。

二排。

V9墓碑。

一盆火,一叠纸钱,晚霞似火,映红了半座山。

黄老二在台阶下,周淮康在台阶上。

碑文是——长子周柏南之墓。

父周淮康、母阮菱花,立。

“老师,天色快黑了,咱们下山吧。”

他盯着燃烧的火苗,“柏南像我吗?”

“子像父。”

“不。”周淮康苦笑,“柏南心肠比我软,比我重情义。”

“当年,您是没办法了。”黄老二蹲下,“您先是儿子,同胞兄弟;再是男人,是未婚夫。周家山穷水尽,一家老小依靠您,换任何人也选择师母。矢志不渝的爱情,在现实打击下,又算什麽呢。师母心知肚明,您并非瞒了她,骗了她。”

他捂住脸。

“我的同僚,老耿,老韩...家里的公子不争气,而我有两个公子,如此优秀,如此惹人羡慕,却毁了一个,分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...”

一片空旷,一地叹息。

走出墓园,驱车抵达寒山寺。

周淮康下车。

寒山寺是尼姑庙,与普衆寺隔山而望。

师太恭候他,“无愁在香火堂诵经,诵七七四十九日,超度亡子。”

周淮康合十行礼,去后院。

香火堂内,烟熏缭绕,叶太太跪在蒲团上,青灰色的长袍,尼姑帽,剃得光秃秃。

他哀凉,“菱花。”

叶太太没反应。

周淮康一步步靠近,扶她肩膀,“你失去了柏南,有柏文,为什麽出家了?”

仍旧是悄无声息。

他夺了木槌,“菱花!你怪我,不要糟蹋自己。”

叶太太重新夺回木槌,嘶哑开口,“李韵宁抢了你,我怪你,怪李韵宁;你没尽责任,我不怪你。我从未告诉你生下了柏南,怪你什麽呢。”她一下下敲击木鱼,敲得周淮康锥心刺骨,“柏南报複了叶嘉良,报複了李韵宁,没遗憾了。人死灯灭,尘归尘土归土,你以后,别再来。”

一拳棉花,一拳冰,叶太太越是不悲不喜,周淮康越是无从发洩,无从偿还,沉甸甸压在胸口,“菱花,回老家吧。寺庙晨钟暮鼓,日子太清苦了。”

叶太太背对他,不言不语。

良久,他黯然离去。

一进老宅大门,周夫人坐在柿子树下,等他。

四目相视,他猜到什麽,走过去。

“签了吧。”一支笔,一封离婚协议书。

红彤彤的柿子晾在窗台上,这一年冬,太荒芜,太惨烈,一切都结束了。

周淮康没挽留,签了名字。

“你清楚什麽也不缺,可结婚时,老宅是破败的瓦房,你用嫁妆重建装修,贴补了周家,老宅应该是你的。”

“扶持你,我心甘情愿,你一没求我,二没逼我,是亏,是孽,我自食苦果。爱情,婚姻,人生,一场豪赌,有赢就有输,我李韵宁输得起。”周夫人缓缓起来,“何况,我青春耗在你身上,你青春不是也耗在我身上吗,又谈什麽补偿与亏欠?”

周淮康眼眶泛红,“韵宁,其实我...”

“周三上午,民政局。”周夫人打断他,甩下这句,回屋。

......

程禧一连数日,睡得不安宁。

每每睁眼,枕头湿的。

她呆滞望着天花板,夜色笼罩,波浪的月光,一浪浪蕩漾。

耳畔是周京臣绵长的呼吸。

“哥哥。”她唤他。

他迷迷糊糊,搂住她,“做噩梦了?”

“我想去一趟木楼。”

周京臣也睁眼。

“草莓开花了,带礼礼瞧瞧。”程禧偎在他怀中。

他晓得,她心里不是滋味。

叶柏南没举行葬礼,她顾虑周夫人的颜面,更不敢去墓园祭拜,不免惦记着。

“你不怕?”

“哥哥去吗。”她仰头。

他吻她眼尾,“我怕。”

程禧一愣,“你怕?”

“不过,你想去,我舍命陪你。”他一本正经。

周京臣提前安排了佣人清理卫生,去木楼那天,是3月29日。

距离礼礼的百日宴还有六天。

“礼礼,这是大伯父。”周京臣指着叶柏南的遗照,“伯父文武全才,是商界巨鳄,礼礼长大和伯父一样厉害。”

礼礼一双漂亮的杏眼眯成月牙儿,挥小手。

“小没牙佬。”周京臣逗他,“丑得随妈妈,是不是?”

程禧推窗户,草莓园向南,绿油油的叶子,水灵灵的花瓣。

依稀有叶柏南的影子,浇水,铲土,修剪花架...那一刻,他明白自己时日不多了。

她转身,揉礼礼脑袋,“爸爸是总工程师,最聪明了,礼礼随爸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