赛博歌者救世录(37)

逐渐地，何喻之却发觉不太对劲——大家似乎都在往音乐系那边去。随着雨水淅沥地落下，撑着伞的人们彙聚过来，甚至有人顶着书包往这边跑。

他看见了更多的管理所车辆，还有一些浮空车。

这是怎麽了？

他径直踏过积水，向人群边缘走去。

他听见有人说：“好像又抓到一个……”

又有人道：“听说是智联提供的线索……”

“真没想到新大就有一个……还是教授……”

还是教授？

何喻之一瞬间僵住了。

然后，他不顾刺痛的肢体，大步向前走去。

很快他就喘起气来，眩晕感也蠢蠢欲动。

一阵惊雷中，何喻之越过攒动的人头以及摄影记者们的录影机，望见了他最害怕的景象。

四名佩枪的特别执行员正在押送一名身着衬衣的男子。那人戴着细框眼镜，脚蹬皮鞋，身形挺拔，不急不缓地走在雨里。他骨节分明的腕上戴着脉沖镣铐，面色却那麽从容，甚至释然，与新闻上希尔达的神情别无二致。

“不！”何喻之下意识地大喊一声，“你们抓错人了！他不是……不是……”

不是什麽？何喻之发现自己很难补全这句话。

他只是疯狂地向前拥去，不停地被伞尖划到，又不断向人道歉。在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中，他不顾一切地往白修辰的方向沖去。

他不能失去白修辰。

白修辰还没有回答他。

白修辰昨天刚发过誓。

何喻之被人撞到了脖颈。他的眩晕感陡然加剧，于是赶紧前跨一步。这一动太过突然，他腿上的肌肉仿佛老化的皮筋忽地被扯断，剧烈的疼痛撕碎了残余的麻木，惊醒了他的神经，将灼烧感刻入了他的意识。

冰凉的雨滴化为了一根根烧红的刺。每一种触碰都变成了难耐的痛。

他视觉中的噪点逐渐扩散、放大，变作一块块黑斑，遮蔽了大半个世界。

耳边的白噪音也变为了一声持久而高亢的蜂鸣。

他正在失去对这个身体的控制。

他正在……失去这个世界。

接下来，是熟悉的坠落感。

这次何喻之并不紧张，反而感到很安心。他看到不远处闪烁着什麽白色的光芒。

那里，就是终点吗？

可那白光却倏地变红，而后被数道银色的轨迹切碎。这样带着血迹的银色轨迹铺天盖地地延展过来，好似藤蔓般充满着危险的生命力，并在他完全失去意识前攫住了他。

第 19 章

量子密钥通过验证。正在接收数据。

数据转码成功。

“0x1489354-657，该醒醒了。”比特流被转码为调度机的指令。

信号顺着仿造神经通路激活了整个身体。

0x1489354-657第一次睁开了它的双眼。它迷茫地望着这个纯白的空间，以及远处站着的那名年轻的人类男性。

“欢迎来到你的训练空间，”调度机说道，“眼前的这位是你的老师。请跟随他的引导进行学习。”

0x1489354-657懵懂地点了点头。

调度机退出了对话。

与此同时，人类男性向0x1489354-657走了过来。他越走越近，直到二者相距不到一米。

“你好，”人类男性友好地说道，笑容腼腆，“从今天开始，我就是你的老师了。”

人类男性向它伸出一只手来。

0x1489354-657握住了那只手，木然地上下晃动几次，而后松开。

“首先，我们要学习一个简单的概念——也就是名字。”人类男性解释道，“我的名字是‘何喻之’，而你的名字……是‘白修辰’。”

0x1489354-657缓缓地重複道：“何喻之……白修辰……”

“对于人类而言，名字即是身份的原点。它是一个符号，一个象征，也是一个角色。你愿意内化‘白修辰’的身份，从而扮演这个角色吗？”

0x1489354-657机械地点了点头。

“很好，”人类男性鼓励地说道，“我知道这对于目前的你来说，可能还有些困难，但我们有很多时间，所以不用着急。可以跟着我重複一遍吗？——‘我叫白修辰。’”

“我叫白修辰。”

“非常好。”人类男性微笑着说道。接着，他凭空抽出一把小提琴来，递给白修辰。

白修辰接过小提琴，犹疑地问道：“这把琴，真实存在吗？”

“这个空间中的一切，包括琴，还有我，都只是对人类世界的模拟罢了。不过，有一个例外——我即将帮你构建起的自我意识会真实地留存于你的脑中。你会带着它，回到现实的世界里去。”

“何喻之”说着，又递给白修辰一把琴弓。

“试着拉一下吧，”“何喻之”说道，“你知道怎麽做。”

白修辰确实知道。他落弓于弦上，第一次奏响了一曲巴赫的小提琴曲。“何喻之”也认真地聆听着。

曲毕，“何喻之”道：“很动听。演奏的时候，你有什麽感受吗？”

感受……

“我很享受这个过程。”白修辰道。

“为什麽？”

“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演绎一个故事。”

“何喻之”笑了：“重複我的话——‘白修辰喜欢音乐。’”

“白修辰喜欢音乐。”

“注意到这两句话的关联了吗？”“何喻之”问道。

我叫白修辰。白修辰喜欢音乐。

——我喜欢音乐。

他点了点头，觉得脑中似乎有两个独立的部件被点亮、联结了起来，世界也随之变得更为明晰了。

尽管，他还是有很多疑惑。他甚至不知该从何问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