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:“我只有一个人,我不想一个人。”
“那你和我走哇,我们作伴嘛。”
“你有儿子,你儿子回来了你就会赶我走,他如果生病了你还会把我卖掉。”
奶奶气得翻白眼:“我有个屁的儿子啊,我要有儿子那鸡汤还能轮到你啊?!”
根本不容许他拒绝,奶奶掐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回家,临回去前还给他买了包麦芽糖。
靳寒在奶奶家无所适从地摸摸这里、摸摸那里,拘谨地坐在小床的边边上,一晚上都没睡,第二天天不亮就跑到码头搬酒桶。
酒桶改良后变重了,也涨价了,搬一个给他两块五,工资日结。
他每天都能拿到最少二十块。有时是两张十块的,有时是五块一块的,他把那些皱巴巴的纸票珍惜地揣在小口袋里,等来海边接奶奶回家时交给她。
作为交换,奶奶会把卖剩下的没烤糊的肠给他吃,偶尔还会给他炖鸡汤。
他话很少,也不笑,甚至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过,但奶奶始终待他很好。
从海边回到奶奶家有一段漆黑混乱的巷子,晚上经常有喝醉酒的人聚集在那里闹事。靳寒知道后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来接奶奶回家。
可他没想到只是晚去一次,奶奶就出了事。
那天晚上和他一起搬酒的大叔摔了跤尾椎骨碎了,他送大叔去医院,接奶奶就晚了些。
奶奶从那条巷子过的时候被醉汉推了一把,之后再也没能起来。
奶奶在医院拖了三个月,靳寒就守了她三个月,几乎花光了他们俩攒的所有钱。
她撑到靳寒生日那天,很早就醒了,说想喝鸡汤,让靳寒回家给她做。
靳寒把鸡汤煮好拿回来,她抓着靳寒的手,看着他的眼睛,泪水滑过她的脸庞,她把脸埋在靳寒的手掌里不舍地说:“臭小子,你不要太早来找我,好不好?”
靳寒用力摇头,固执地看着她,那些积蓄在眼睛里的雾气第一次变成泪水流下来。
“可我不想一个人……”
他许了愿望,但没有人回应。
小小的老太太变成了小小的盒子。
那年靳寒十四岁,失去了唯一一个把他当人看的家人。
也是那一年,他捡到了裴溪洄。
或许上帝发现自己给一个人的命运安排得太糟糕时,就会派一个又一个天使来搭救他。
那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天,他来到老水手的鱼排上,请教对方该怎么办葬礼。
夜色很深,外面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。
有团东西猛地被海水冲到鱼排上,靳寒一开始还以为是被浪打上来的小水獭,差点一脚踹下去。幸亏这时候裴溪洄咳嗽一声,他才发现那是个小孩儿。
看着只有三岁大,还没成人小腿高,穿着一身灰色的破衣服湿漉漉地趴在鱼排上,呼吸微弱得完全看不到,就像一坨小灰抹布。
他实在太小,靳寒不敢动。
做人工呼吸都怕把他给压瘪了。
后来还是老水手赶来,把裴溪洄救活。肺里的水挤压出去后小孩儿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气,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无助和惊恐,两只手却很有劲儿,死死扒在靳寒身上。
靳寒给他洗了澡,换了衣服,拿被子把他裹起来放在暖和的地方。
小裴溪洄被裹在被子卷里,只有一颗脑袋露出来,眨巴着眼睛盯着靳寒看来看去。
靳寒炖鸡汤给他喝,他不敢张嘴。
靳寒耐心有限,掰开他的嘴直接灌。
刚开始裴溪洄哇哇大哭,觉得自己没淹死在海里却要淹死在汤里。尝到味道后一个咕噜坐起来,从被子卷里伸出两只胖手自己抱住碗,咕嘟咕嘟喝得像头小猪。
一碗汤喝完,他彻底赖上了靳寒。
靳寒送他去警局,他在警局哭。
送他去福利院,他在福利院哭。
那么小一点的孩子力气却那么大,抱着靳寒的腿死活不让走,被扯开后就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盯着靳寒看,朝他伸手要抱。
靳寒不理他,走出门。
他就扒在门边看着靳寒的背影扁嘴掉眼泪,确认他真的丢下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,就眼睛一闭、嘴巴一张,哭得撕心裂肺。
他不会说话,是个小哑巴,攥着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哭,哭得满身满脸都是汗,哭到翻白眼抽抽儿过去,被抢救过来后继续嚎。
这样的孩子福利院是养不活的。
他连续哭了一周,而且拒绝进食,每次都是哭晕过去后院方给强行灌一点米汤,本来就瘦的孩子现在就像只干巴巴的小猫。
或许是曾经被大人抛弃过太多次有了应激反应,他无法相信和亲近任何一个大人。
院方以为靳寒是他亲戚,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暗示他把弟弟带回去。不然他们可能就要把裴溪洄转去别的福利院,看人家收不收。
靳寒听到“弟弟”两个字就挂了电话。
爱哭就哭,关他什么事?
他最讨厌弟弟这种东西。
而且叫他能干什么?把孩子带回来养吗?
靳寒自认不是什么好人,还是个穷人。
他养活自己都费劲怎么可能再养一个孩子。
不管福利院打多少电话他都不接,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打了。
那个孩子很漂亮,一定很快就会被领养,或许都不用等到转院。
可是领养之后呢?
那户人家会对他好吗?
他不会说话,惧怕大人,还那么爱哭。
小孩子的哭声尖锐又烦人,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那户人家就会像他爸妈厌恶他一样厌恶那个小孩,到时候该怎么办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