蛇行春江[刑侦](51)
“左边第三个,长头发,穿深蓝套裙那个。”
廖俊杰盯住死死看了两眼。
太远了,五官不甚清晰,但身形发型记住了,莫安生穿了双尖头白皮鞋,踩着红毯,很女人,长卷发堆在肩上,工牌没挂脖子,随意夹在腰上,又飒爽。
才八点半,还早,廖俊杰挑了个宽裕的位置,既能盯住莫安生,又不会被出出进进的人踩到脚,转头看辅导员,直接开嘲讽。
“您有点儿护短啊。”
“不是,休宁读书的时候我还在当宿管,这孩子真不容易。”
辅导员看出他成见很深,有意替休宁挽回点印象分。
“她家是农村的,父母生了四个,重男轻女,对她不太好,其实她读书特别突出,但也没用,最后就上了我们这儿。”
“哪个农村?”
“酉阳县,在武陵山区,重庆最穷的三个县之一。”
“哦,我去过,抓毒贩。”
刚好有人离座,廖俊杰坐下伸懒腰,“不好意思啊,昨晚我通宵。”
“没事儿,您坐。”
辅导员笑了下,挨他站着。
“这个事儿肯定是误会,我猜啊,休宁跟小李开玩笑,小李呢,手太快,刷地就去交警网站上提交了,他们这代人啊,宁愿在网上跟陌生人掏心掏肺,都不愿意在现实中打个110,都这样儿。”
“您很喜欢她。”
“是啊,她跟我说过一件事儿,我听着,真是唏嘘。”
廖俊杰仰起头,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。
“她家有个亲戚在重庆市区,那家只有一个孩子,成绩也好,比她大,本来说好了,等那个孩子高考完,去住校了,就把她接过去,户口迁进去,能读个好一点的小学。”
“哦,后来呢?”
辅导员未语先长叹,唏嘘道。
“你记不记得有一年重庆热的不得了?连着十几天四十度,山火从北碚缙云山烧进来,巴南啊,万州啊,全着了,几个区的党员干部,国企动员起来,男的上山待命——”
廖俊杰思忖,“好像是有这麽个事儿。”
“你肯定没印象,我在街道上,背个筐,骑摩托上去送物资,她家亲戚爸爸死的早,妈妈有病,有天夜里,邻居成年的全出去帮忙,乱哄哄的,第二天山火灭了,才发现那个孩子不见了。”
廖俊杰猝不及防,“就完了?”
“对,再没找着,妈妈跟着也死了。”
“不好意思啊,这个座位你还要麽?”
辅导员换了座儿,“有时候人啊,就是一下子什麽都没了,我听她说完这个事儿,难受了好几天。”
廖俊杰也怪不舒服的,“报警了吗?”
“肯定报了呀。”
“那我回去查查档案,失蹤案。”
辅导员没想到他冷面孔底下有副热心快肠,反而劝他。
“这都十几年了,人肯定没了,就算找出来怎麽没的,又有啥意思?”
廖俊杰擡擡下巴,指台上的莫安生。
学生喜欢她,点名要她回答,她讲的也很清晰,讲完技术又鼓励,“这几年经济不好,大家遇到挫折,不要觉得全是自己的问题,要正面一点……”
握着拳头往上一振,“大家一起,熬下去。”
说的很诚恳。
廖俊杰观察半天了,莫安生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经历感,好像起起落落过很多轮,这种话,其实并不是乐观,而是知道悲观和恐惧能自我实现,通常三十几四十岁的人才能想明白。
“她是哪所中学考过来的?”
“酉阳一中,这种县中,一中就是最好的。”
廖俊杰盯着台上回了句不相干的,“她肯定想搞清楚吧。”
三更
安岳站在李局办公室,讷讷抱着胳膊一声不出。
李局客套,“我这儿随便坐,你家里人马上来接,我还有个会。”
门虚掩着。
安岳歪着头,盯着那条细细的门缝。
外面晃过各种各样的腿,警察走路都挺带劲儿,一抽一抽,小腿带筋腱,在家他们不让她锁门,其实那次她真不是自杀,她就是有点儿走神,糊里糊涂推开了窗,又好奇窗外的天空有什麽。
——滴,滴滴。
她的注意力从明亮的大窗子挪下来,桌上文件成堆,角落摆着一只托盘,盘子里有几件塑料袋封住的小玩意儿。
手机、钥匙、口香糖,皮包,包带上挂了她最喜欢的粉狐貍玲娜贝儿。
啊!
她认出来,这是她的东西,昨天进审讯室之前被要求上交的。
安岳拆开塑料袋,掏出滴滴震动的手机。
这是一只灰色磨砂的摩托罗拉V11,原本是紫红色,但太旧了,原色漆磨损殆尽,露出材质本身的灰色。
她熟练地用拇指弹开翻盖。
简陋的屏幕上亮出一只折叠的微微跳动的小信封。
“我想见见你。”
安岳看了好几遍,恋恋地抹着屏幕,又来了两条新信息。
“你们两个欠我的。”
“你来城大,我告诉你我是怎麽认识他的。”
安岳捂着嘴含泪笑出声。
这是她等待已久的,她迫不及待回複,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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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鸡米芽菜馅的有没有?”
马提子从卫生间出来,满头水花,两眼发懵,但看见範立青就笑了。
“诶,斯文还没回来?”
大热包子塞到手里,“当心烫啊!”
範立青挨个儿放饭,“豆浆在桌上,自己拿一下。”
绕场催促一周,把所有人集中到大条桌。
“廖队不在,我们自己碰碰。”範立青当仁不让坐了长桌顶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