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染烟华(103)

“伯父旧案所涉，京墨多年布局，如今已尽善，只待时机成熟，便可彻底收尾，往后……”

床上安眠之人，似被二人话音所扰，眉宇稍蹙，细咛了声。

萧京墨倏然停话，暗沉眸色深望了眼床上人影。

可萧京墨切急获取江柚凝原谅及允可，稍许，展臂示意江柚凝行外再言。

夏日院中一片阴凉角落处，昔日冷傲青年满面诚恳之色，垂首向妇人澄己心迹。

*

宋烟烟醒转之时，入目是窗外透入的一片昏黄暖光。

似有何处不同。

待定神细观，她方察自个儿已在久违的别院房中。

曾居住过五年的房内，案几、柜、床依旧，一切都是那般熟悉。

可她竟觉一瞬恍惚。

分明入睡前，还在另一个陌生房间，不是吗？

她环目四顾，确然未见那道身影，便自垂眸。

未几，房门处传来敲击轻响，宋烟烟乍然抬眸，所见并非她以为的那人，却是她心中挂念已久的江柚凝。

“娘亲。”宋烟烟强压下喉头酸涩，强令自己露出坚强面容，向江柚凝扯起一抹勉笑。

江柚凝眸泛泪光，于床畔坐下，冰凉的手指抚过宋烟烟眉眼，而后于宋烟烟身前薄被处轻拍着。

便似儿时劝哄、安慰她时一般。

“娘亲，烟烟无碍的。太医说，都是小伤，未曾伤着筋骨。”

忧江柚凝神伤，宋烟烟忙开口安抚。

“娘亲知道，娘亲知道。”江柚凝悄手拭去眼角泪珠，再抬眸时，已然一片清明，“太医来诊过脉、查过伤，交代你如今万不可忧思，要静心安养。”

“嗯。”宋烟烟乖巧应下。

江柚凝坐直身子，抬手向门口处招了下：“巧蝶，来。”

一名十二三岁的圆脸少女应声入内，向宋烟烟、江柚凝福身问安后，机灵双眸直勾勾盯着宋烟烟看了会，口中低语了声：“宋大人生得果真好看。”

宋烟烟平日少有听人这般直白夸赞，面上稍起了些热意。

“你如今伤着，娘亲这副身子骨，直怕不能好生照料予你，便托王府管事替我寻买了一丫环。”江柚凝耐心解释着，“巧蝶家学渊源，曾习过简单医术，管事寻着她，倒是颇合娘亲意。”

既是王府管事寻的人，必已探过出生、家底，江柚凝满意，宋烟烟自然无话。况她自个儿，对这长相可爱、话语直白的小姑娘也颇有好感，便应声道：“娘亲考虑得周到，烟烟觉得如此安排甚好。”

巧蝶手脚利索，也确然是习过医术的模样，其后为宋烟烟净身、喂药、清理伤口、重新上药，动作一气呵成，极为熟练。

待得处理完，宋烟烟又因药性，眼皮子直耷拉，意识觉了些恍惚。

“巧蝶，别院只两间房，不若你在我房中搭个床歇息吧。”宋烟烟眨了眨眼，撑起了点精神，关怀道。

巧蝶放妥手中湿帕，眼眸似因宋烟烟话语稍有波动：“谢宋大人关怀，今晨王府修缮长工已于院中新搭了一屋，就在大人房外，我便在那歇着。大人有事，随时唤我。”

宋烟烟只觉王府管事办事周全，未曾多思，便自应下。

巧蝶忙完，又替宋烟烟整了整被褥、床铺，才告退离去。

宋烟烟此时，已然需尽力，方能撑着眸子，抵抗住沉沉袭来的睡意。她枕于柔软头枕之上，微微偏头，眸光时不时向房门望去。

仿似在等什么，盼什么。

只她自个儿也不清楚，等的、盼的，究竟是什么。

眼皮子终究撑不住合拢之时，房门被轻敲，而后缓缓推启。

她于是又启双眸，见江柚凝怀抱一薄毯入内。

江柚凝将薄毯铺陈于她身侧，叮嘱道：“虽是夏日，夜间仍免不了凉意，若觉寒凉，及时添被才好。”

“嗯。”宋烟烟应声，垂眸顺江柚凝动作望去。

在江柚凝迭整薄毯之时，瞥见所靠软枕，于外还有一长截。

“娘亲何处寻来这般长的枕头，倒是绵软舒适。”宋烟烟含糊嘀咕了句。

江柚凝亦随口回道：“今晨元叶送来的，应是顾及你头上有伤，特寻了软适的。”

话毕，江柚凝行至案几，吹熄烛火，又回至床边，抚了抚宋烟烟额发，轻拍着她薄被。

直待宋烟烟沉然入眠，方起身离去。

*

翌日清晨，宋烟烟在巧蝶的忙活声中醒转。

巧蝶拧干湿帕，行至床边，欲扶宋烟烟坐靠起身时，却发现宋烟烟整个人都靠在床铺里侧，她不似昨日能轻易够得着人。

她面色只微动了一瞬，便恢复如常，而后放下湿帕，半跪于床，轻托了宋烟烟起身。

“怎回事？昨日入睡前明明还躺在床铺中间，怎地睡了一夜便快挨着墙了？”宋烟烟边说着疑惑，边向巧蝶示谢，“这便愈发辛苦你了。”

巧蝶似不觉得这事有甚奇怪，面色无异，轻快回道：“入了睡，翻身、挪床都是常见之事，大人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宋烟烟未再多言，只心头仍自疑惑着。

她自小睡相安稳、踏实，侧翻个身都少有，更未曾发生过挪了半个床这样的事。

况她所受之伤，虽未及筋骨，所布却广，白日自个儿稍使点力气，扯着皮肉，都痛得难熬。

难道真是因入睡后，痛感不敏，故而翻身却不自知？

后来巧蝶重又清理、上药，稍扯痛了伤口，她便未再细思，只熬着痛，间歇与巧蝶讨论着，这般深度的伤，是否会留下疤痕。

她虽无心嫁娶，不似别的姑娘家，愁思未来嫁人后夫君眼光。到底也是个妙龄姑娘，便是平日不醉心于装扮，却也不愿自个儿身上留下这许多可怖疤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