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染烟华(68)
可身前之人, 虽则重重叹着气, 揽着她的手却是分毫未肯松动。
“宋大人!”身后马车车厢内,传来谢知珩担忧惊呼。
“滚回去!”萧京墨回头, 凤眸凌厉视线割去,“顾好你自家这一亩三分地,往后离她远点!”
萧京墨凛然话音落下, 院门口突起一阵犬吠, 宋烟烟惊慌中欲回头探看,整个人却被强揽着,入了巷口一辆朴素马车之中。
“放开我, 你究竟……究竟要怎样?”
宋烟烟于马车稍显窄窒的车厢内挣着,却是全无法挣脱。
直待马车缓启,外头传来马匹规律踏蹄之声, 而她话音露了丝哭腔,她才终获了自由。
“我还能怎样?”
于车厢门边僵坐着的萧京墨, 低哑无奈的这一声, 倒令宋烟烟心绪沉下了些许。
她于是倚靠着车厢壁,抬手挑开帘幔,任车外愈显寒凉的疾风, 吹定她杂乱思绪。
他所求到底为何?燕王妃不知, 她亦不明。
如今,也再无心思去揣测了。
她只望, 能早日于重重迷雾中,窥得爹爹当年所遇……
只望, 那些不知该向何处而去,却肆意漫布于她人生的惧意、恨意,均能得定。
也许那时,她心头梗着的痛,才会缓下,她每夜里梦着的寒雪丧幡,才会离去。
她和娘亲,才能真正,得安定温暖。
哪怕……哪怕那人,是遥遥为她不可触之人。
她也必得一试。
日头已斜,夕阳灿红的光映于她侧颊。可昔日清灵双眸中,隐闪着的坚毅果决,却令萧京墨心头愈沉。
*
马车停落于一处山腰,入秋后山地雪线下移,如今已是,举目茫茫厚雪。
萧京墨未再强行拉拽于宋烟烟,只自个儿跃下马车,静立于车厢外等候。
山间寒风骤急,于车厢外疾掠而过,扰了一车厢的杂嚷之声。
许久,宋烟烟似于这杂嚷之声中,听得一声轻哑低唤:“宋烟。”
“世子有话,直说便是,何苦非至这般地界?”宋烟烟垂眸轻语,抓握于车厢窗沿的手,被寒风吹得生疼。
又一阵寂然,萧京墨自怀中取出一纸笺,双手小心护握着,探入车厢内。
车厢光线昏沉,可宋烟烟仍是一眼便认出了那张纸笺。
那是……她在那个落雨凉夜,为他誊默手札后,随附的一句祈愿。
盼君所愿皆得偿,余生尽安康。
他……
“宋烟,下来,好吗?”
宋烟烟觉胸口心跳剧烈,甚而生疼。
再抬眸时,眼眶已被浓厚的一片泪雾蒙了,再看不清车厢外那人身影和面庞。
便连……此刻,他的话音和语气,听来都那般陌生。
许是下意识想要护住曾藏了多年的隐秘心事,宋烟烟身子不由更往车厢内靠去,抓握于窗沿的手愈紧,指尖抠于厢板,传来一阵细微刺痛。
“那些年月,真的便不作数了吗?”萧京墨小心护着那纸笺,收回怀中,言语中尽是低落之意,“下来,好吗?权当……了我一桩愿。”
萧京墨最终,仍又上了马车,紧扣了宋烟烟小臂,将她带下了车。
元叶于旁垂首静待,目不敢斜,只心头低念着:“这两位,真是一般执拗,谁也没比谁强些。”
*
宋烟烟被萧京墨引着,行至山腰一处平台之上。
极目远望,前方一排排连绵山脉被雪相覆,其上一颗硕大的金色夕阳,正缓缓下落。
余晖洒落,将整条山脉积雪映得似如炭火,可分明……分明风疾冻寒,又何必,自欺于人?
宋烟烟闭目轻颤着,祖屋被焚那夜的漫天飘雪,她于雪地驮负着娘亲前行时的彻骨冻寒,还有今岁初一,那一捧被元欢的胭脂染成血色的积雪……
脑海中不住闪回的那一幕幕,令她只想拔腿逃离。
几乎便要回身之时,她突觉肩头传来一阵暖意,而后略有沉感。
鼻尖传来熟悉的,独属于他的清冽之气,她蹙眉伸手欲扯落氅衣,却被萧京墨紧紧按住了带扣。
萧京墨此刻立于宋烟烟身前,高大身形挡去了前方雪山。宋烟烟抬眸,见平素果决沉毅之人,此刻满面愁思。
仅只一眼,宋烟烟便慌忙转开视线,可耳畔低声轻念,却是无论如何躲不过。
“自去岁深秋,你搬离别院,已近年了。我一直盼着,便只盼着,能再望一眼晨阳竹林,或能再见一眼,朝阳下那张面庞。可不知为何,竟那般难?”
他嗓音紧涩,话音倏顿,令宋烟烟觉听了似哽咽,不由愈躲了视线。
“我自从未想过,那年奉父命前往京郊寻人,却会……真便全然改变了我一生。这些年月,于你……究竟……”
“世子可知!”宋烟烟蓦然紧闭双眸,厉声断了萧京墨话语,“世子可知,雪对于我,是至今尚未得白的冤屈,是年少时险些冻毙的恐惧,是无数个夜里纠缠的噩梦。仅只一抹阳光,无论是晨阳或是夕阳,都无法驱散那些,又有何意呢?”
“这些年月……爹爹过世后的这些年月,于我是恐惧、是不安、是孤独、是惶恐,是一生最痛最苦的回忆。我好不容易……好不容易,带着娘亲走了出来,我只望能同娘亲一起,了结过往所有,从此……永不回头!”
还有那些她不愿为人知的少女心事,在那苦痛记忆之上,又多添了一笔涩然。
她话语那般坚定,震得萧京墨蓦然退步。他瞳眸紧缩着,凝望于她,只觉昔日晶莹面庞上滴落的那两串泪珠,刺目得令他生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