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洵觉着,她连做戏都不会,以后进入官场,恐怕要吃很大的亏。
而且他一走,整个崇学馆没人能镇得住她,就算是蔡老,随着年纪上来,即使能撑一时,也会被兰絮拿捏。
出于这点,他也不该这时候走。
他朝她挥了一下手,赶苍蝇一样,懒得与她多说。
兰絮忙又说:“还有一件事要问问小傅先生,就是卫国公家……”
傅洵:“最迟下个月,江之珩会回到崇学馆。”
那也就是江家可保下来。
这下兰絮的笑容又真心了:“那就好。”
傅洵:“你一介白身,远在天边,与其担心江之珩,不如信卫国公能料理好。”
兰絮拱手:“先生所言极是。”
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,这回不用傅洵赶,兰絮赶紧溜了。
她一走,带走了鸟雀般叽叽喳喳的嗓音与生气,静思堂又陷入宁静。
稍倾,傅洵没有翻书,他放下书籍,拿起她抄写的最后一点论语,检阅。
字还是一般,却几乎能从她的笔画里,感受到她丰富的情绪。
滑头。
无意识地,男人轻挽了一下唇角。
……
正月十五,元宵节。
庆湖一带,皆有舞灯的习俗,怀名最盛,尤其谢家这大族为舞灯烧了很多钱。
每年怀名的舞灯大会,才子题诗,佳人舞灯,尽显风流,已成怀名一景。
谢馆长特意给崇学馆,安排了一艘能临水观舞灯的大画舫,过了戌时,天黑了,师生在内接近百人,登上了画舫。
画舫雕梁画栋,精致华美。
画舫中人,眼观岸上灯火明灭,耳听流水潺潺,吃着小酒,夜风拂面,丝竹入耳,远离岸边时,纵览舞灯会全貌,靠近岸边时,细赏舞灯会细节,还不用和岸上的人挤到一处。
文人享受起来,必要是一流的。
谢家拿出这么大诚意,不难猜想,是想和大家结善缘,毕竟,说不准下一个阁老就在这里面诞生。
世家大族目光长远,也总有能力布局长远之事。
不一会儿,岸上舞灯会开始。
船上蔡老起身,道了几句开场,这场赏灯会,正式开始,学子们方来回走动,举杯邀月,谈古论今。
兰絮独自在船上走走停停,江之珩不在,谢家学子的一些,要帮家里掌舞灯会,包括谢玉君、谢骢在内好几人,都不在。
不过她不孤单,画舫外跟着一艘小船,原来是将岸上那些好吃的东西,一一送上来。
兰絮啃着一块小圆糕,目不转睛地盯着岸上。
画舫离岸上几丈远,明月当空,岸上繁华,灯一抬抬出来,有黄鹤楼状的,有观世音菩萨,有锦鲤金灯……
灯照水,水照月,一派融融,令人目不暇接。
傅洵辞了几个学生的敬酒。
他今日已饮三杯,在开席之时,蔡老举杯,祝学子们金榜题名,他喝了一杯。
第二杯敬蔡老,最后一杯则是和谢馆长喝的。
三杯一到,他搁下酒杯。
不过到底人情世故,学子们明知会被推拒,还是过来和傅洵打打交道。
除了兰絮。
推拒掉第七个人时,傅洵朝不远处看去。
兰絮趴在栏杆上,看得两眼都直了。
连傅洵走到她身旁,她都没有发觉。
他正要开口,听到兰絮吸了下口水,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:“嘿。”
傅洵:“……”
岸上灯火着实美丽,却不至于叫她看痴了眼,顺着她的视线,他也看到岸上。
原是岸上新出来的抬灯青年,赤着上身,他们常年舞灯,身体精壮,肌肉结实。
他皱眉,兰絮是在看这个?
有什么可看的?
他正怀疑,就看一队新的抬灯青年出现,其中一个面容清秀,腹部肌肉一块块的,兰絮的目光一下跟上。
兰絮:“嘿嘿。”
傅洵:“……”
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,作为一个男的,谢十一是不是太爱看男人的身体了?
本来被他压在记忆深处的某份艳俗书单,倏地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。
傅洵皱眉。
恰此时,谢馆长雅兴一起,道:“诸位就风月,题诗一首,以赋今日之好景好情。”
蔡老观着灯,便道:“由傅探花先起一首。”
学生们拊掌欢呼:“好!”
一道道目光,落到兰絮几步开外的傅洵身上,兰絮这才反应过来,不嘿嘿了。
她转过头,和傅洵来不及收走的目光相对。
隐约从傅洵眼中,看到一丝丝不悦。
兰絮:“?”干嘛,大姨夫来了?
好在,众人都等傅探花作诗。
傅洵仰头望月,只一瞬便开口了,四周立时安静下来,只听他声音清晰沉稳:
长空皓月彩云追,绕岸灯花水动微。
若问清漪谁与归,须知火月竞同晖。
首句平起入平韵,一气呵成的七言绝句。
跟着他的话,兰絮看向天上,再看对岸,然后,被带动看水,清水波动,反射出灯火明月,在水中争夺同一片涟漪。
不愧是傅探花。
不仅道出此时此景,更是借物喻人、点拨时.政。
明月是王公贵族世家子弟,灯花是莘莘学子芸芸众生。
月与灯,都映入河面,河面如时局,常有涟漪,在这种波动里,凭你是什么光,都可以竞争这片河面。
这是第一层意思。
悟出这意思的学子们,心内激动,杭王之事刚完毕,傅洵的身份,不好发表任何建议意见,却以此勉力众人,所有光都平等同晖,相争于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