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次猎雁(55)
原来不是一时兴起,而是算准了一切,特意在他死前赏给他的无情嘲讽。
是,他是什么都没有了。
所以烬冶要用这件衣服剥夺他仅剩的,最后一丝尊严。
自己还偏偏经不住诱惑,愚蠢地穿上了衣服,上了他的当。
长刀上悬挂的紫石撞在刀刃上。叮呤,叮呤。
似催命的音符。
他还清晰记得将这个挂穗送给烬冶时的心情,如今……物是人非。
这把贴身的长刀从未离开过烬冶身侧。
江如良说过,旁人唯一能碰到这把刀的机会,只有烬冶亲口应允,亲自授意。
如今江如良拿着这把刀,那想来他今天过来也是烬冶的命令。
折腾了这么久,烬冶终于玩腻了,忍不下去了。……也折磨够他了吗。
为了今日,烬冶不惜装作与他情投意合,和他做尽亲密事,转过身去是不是就厌恶地快要吐出来。
在得知他的日子就在这几天后,便觉得让他最终死于疾病只会白白便宜了他,唯有亲自手刃方能解气。
阿雁笑了起来,为即将解脱的自己感到开心。
他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念头。
老实说江如良拖到现在才来找他已是意外,还以为他会沉不住气,早早就来取自己的性命。
江如良和烬冶一起出生入死,二人无话不谈,让他吊着一口气苟活于世受尽苦楚,应该也是他俩商量过的决定吧。
难为这两人恨他入骨,居然还能忍到今天。
“怪只怪你是那畜生的儿子,父债子偿,你听过这个道理吗?别说你无辜,你无辜,难道多年前那些死去的百姓,牺牲的将士,我的家人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,他们就不无辜?”
江如良红着眼眶,因为愤怒,额角血管暴起,他道:“阿雁,欠债还钱,杀人偿命,亘古不变的规则。”他知道。他都知道。
死没什么好怕的。
只是在死之前……
阿雁放下了手中的木梳,小声问道:“他为什么不来?”
“你这样的人,谁会愿意见你。”江如良冷声道,“不怕你的血脏了他的眼。”是吗……
连亲手杀他都嫌污浊吗?
就厌恶我厌恶到这份儿上了吗。
“好吧,你说得对。”
良久,阿雁轻轻笑着,眉眼弯弯:“他不想来,便不来吧。”
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外吹了进来,满屋烛火如水面荡开的涟漪,小小的火苗扭曲着曳曳摇晃。
在这片跳跃不止的昏黄中,阿雁缓缓闭上眼睛。
他听到江如良的声音沉沉钻入他耳中:
“你若恨我,记得死后变鬼来找我索命。”
“下辈子投个好胎。”
黄铜镜中,江如良高高举起那把长刀,重重劈下。
斜着飞溅而出的大量血液泼洒在镜面上,红色的水流沿着镜框流下,缓慢爬过案面,没过桌沿,滴滴答答地往下淌。然后。
然后发生了什么?
那是一段十分模糊的记忆。
他好似变成了一团云轻飘飘地浮在空中,被风卷到各种陌生的地方。
耳边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、痛骂声,听到无数道诡异的叫声重叠在一起,像一张巨网将他包裹住。
他被这张巨网捕获,往下拉扯。
拉扯时景物倒退什么都看不清楚,他只能望见一片片模糊的白色影子,一些飘在网外,还有一些和他一起困在网中。
他被放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。
脚底下是看不见底的黑色深渊,有人来推他,迫他往前走,还往他嘴边递一碗黑漆漆泛着细碎红光的水,他喝药喝怕了,不肯喝。
不肯喝便有人强行来灌,可不论灌下多少碗,他都走不过那片深渊。
身边的白色影子走了一批又一批,他缩在深渊的角落里,痴痴地看着,坐着,等着。等?
他的记性不好,一天比一天忘性大。
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。
但就是莫名觉得……自己在等什么。
是等什么东西,还是等什么人呢?他想不起来。
那碗稀奇古怪的水每天都有人递给他,他记得自己起初是很抗拒喝的,到后来,记忆没得差不多了,他就不再抗拒了。
身边总能响起一些人的嘀咕声,冲着他而来。
“真是奇怪的家伙。”
“孟婆汤灌了八百年,竟然还投不了胎。”
“靠着短短十几年的前尘往事,居然撑到现在。”
“人类的执念还真是可怕。”
“罢了,随他去吧。左右不过一个孤魂野鬼,魂飞魄散了也是他的命数。”
又过了不知多久,有人来到他身边,问他:“你为什么不想走呢。”
“……”他不知道,他回答不上来。
“你等不到那个人了。”那个人?谁?我在等谁?
“这么久了,你该放下了。”
放下什么呢……
他的眼眶滚烫,一滴滴的水液滴下来,滴在对面人递来的汤碗里。
他喝下了那碗水。
他终于走过了那片深渊。
意识濒临消散时,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喟叹:
“乖乖走吧,好孩子。”-
穆雁生睁开了眼睛。
第27章 “骗子,你这个骗子”
他在一间单人病房里。
房间很安静,门窗紧闭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,一股难言的刺痛顺着手背上的针管滴答滴答流进他的身体。
他做了个好漫长的梦。
漫长到能精准复述出梦里的一切细节,能回想起每个场景闪过时自己心里的滋味。
甜蜜苦涩,痛不欲生,都不似作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