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世界都以为我和我马甲是一对(220)
紧紧皱着眉头,小沙弥几次想要劝阻,却都师出无名,最终没能阻止灰袍僧人离去,深深叹气。
攥着掌心中的薄片,他回到厢房,门窗紧闭,才躲在昏暗的角落,把手中的薄片清洗干净。
随着常年干涸黏在一块儿的泥块一点点脱落,薄片表面的深色褪去,呈现出略显透明的白色,仔细看,表面还有细细的、规律排布的长条纹理。
而在薄片根部,则黏连着部分暗红的东西,触感软烂。
小沙弥捏着薄片,对着光凝视半晌,忽然心头一震,脑海中一片空白。
他终于辨认出,这片掉落在砖缝之间的薄片……
竟是一片人的指甲。
欲登琼楼(22)
“咚——咚——”
佛塔尖沉重的石钟推开山雾, 浑厚古朴的钟声响彻梵音宫上下,却连一只飞禽走兽都未惊动,仿佛整座山皆陷入了一种死寂, 毫无生气。
这钟声如同直接敲击在小沙弥的心头,他捏住那片指甲的手轻轻一颤,胸膛一阵剧烈起伏,愤怒而无力。
透过这一薄片, 小沙弥仿佛能想象到一双手,惊惶无措地试着紧紧扣住青砖石, 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指尖沾满泥垢血污, 深深挤进石缝之间, 但这一切努力都无法阻止手的主人被粗暴地拖拽走, 发丝凌乱地拖在地上, 像待宰的牲畜一样没有丝毫尊严……
或许曾有血迹斑斑的抓痕留在青砖上, 但不过一场山间大雨, 就能轻而易举地冲刷掉那些痕迹。
最后只剩下这片薄薄的指甲片, 埋在石缝间潮湿的泥土里。
深吸一口气,小沙弥藏好那片指甲,坐在矮凳上等待许久, 都没有等到灰袍僧人回来。
灰袍僧人的床铺上, 那些被褥、经书都被收走了,床上空空荡荡,好像从未有人来过。
小沙弥盯着对面的床榻发了会儿呆,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 又有使者上门传讯, 说是召集有资质的同道一起论道讲学。
强打起精神,小沙弥跟着使者穿过几间寺庙, 走过高大朱墙之间的狭窄过道,来到梵音宫真正意义上的正殿——怀慈庙前。
他到时,前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,一眼望去都是光溜溜的脑袋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小沙弥谨慎地躲在人群最外层,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。
他的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的背影,在脑中不断地将这些背影与记忆里的人脸对上号。
——一下子少了好些人,在场的人数几乎不足清晨时的一半。
小沙弥不禁开始揣测,那些所谓的“没有资质”的人,现在都在哪里呢?
“咳咳……”庙宇的门缓缓被推开,四下立即安静下来,一阵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。
紧接着,一个模样极其年迈的僧人自门后现身,他身形佝偻,瘦骨如柴,宽大的红色袈裟披在他身上,看着能把他t压塌似的。
他脸上堆积着皱纹,像是三伏天里干枯的老树皮,松松垮垮的。
但就是这么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老人,小沙弥只抬眼看了一瞬,便感到脊背后有一阵凉意向上攀爬,让他很快垂下头去,不敢再与老人对视。
因为这位老人,有一双异于常人的、令人见之生畏惧的眼睛——
如同盲人一般泛着青灰色阴翳的眼瞳之外,居然还套着另一圈眼瞳,边缘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淡金色梵文。
在同一只眼睛里,这样一大一小的两轮眼瞳嵌套在一起,相互交迭,并且就像兽类的瞳孔会根据光线和距离调整大小一样,它们正在规律性地收缩、扩张,显得异常惊悚。
与那双眼睛对视时,小沙弥感到自己似乎正在同时被两个存在注视着,两道没有温度的目光迸射而出,冷冰冰地审视他。
低下头之后,小沙弥听见人群中也隐隐响起抽气声,或是震惊,或是惧怕。
显然,其余人同样注意到了老人异常的双眼。
“老衲法号悟了,欢迎各位同胞前来论道学习,”老人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,淡淡微笑道,“咳咳……现在,就请各位进殿吧。”
若是此刻天音尊者在场,就会很快辨认出,眼前的这个悟了祖师才是本人,而身在邀月宫中的那个“悟了”,当真只是一个并不高明的仿制品。
进入怀慈庙,悟了祖师第一个询问众人的问题,便是:“不知各位修行至今日,心中信仰为何物?”
起初,众人皆拘谨地没有出声,齐齐静思,但随着悟了祖师温和的引导鼓励,陆陆续续有人回答。
有人认为自己信仰的是善恶报应、因果轮回,有人则答自己所信所求便是普度众生、救济世人……
但出现最多的答案,却是“怀慈佛祖”。
天下不知有多少佛修,是自小被怀慈佛祖舍弃飞升大道,魂散天地渡苦渡难的事迹所触动,最终选择踏上佛修之道的。
这些修士给出回答时,竟能生生忽视直视悟了祖师眼睛的不适感,双眸明亮地看向他,仿佛正希冀得到他的认同。
怀慈佛祖……
面上仍挂着祥和的微笑,悟了祖师在心底重复一遍这个尊号,心绪万千。
是啊,世人皆知他是怀慈佛祖仅存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。
他有幸拜在怀慈佛祖座下,有幸蒙受他的恩惠,甚至得他渡劫前馈赠的一双眼睛,让天生眼盲的悟了第一次亲眼看到世间万物色彩,也让天赋平庸的悟了能够侥幸活到今天,成为梵音宫人人尊敬的“祖师”。
所有人都觉得,悟了应当是感激怀慈佛祖的,像世人口口传颂佛祖的事迹一般,虔诚地信仰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