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次,杨知聿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。
因为,钟麦在学校既过得不快乐,也并不健康。
心理咨询做了一次又一次,朋友说她是心理疾病引起的躯体症状,其实不算特别严重。
杨知聿却是亲眼,看着女孩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。明明在坚持吃药和治疗,就是不见效。
灿烂的花朵,一点点焉下来,仿佛生命力在渐渐消失。
学生这样的情况,身为班主任,他其实应该告知家长的。
但他答应过钟麦要保密,且她又是敏感的心理疾病,最后他还是决定缄默。
“放心。”
杨知聿只能告诉钟慧仪:“钟麦虽然状态没以前好,但她非常平安。”
她愿意积极就医,正常上课下课,回了寝室又有室友照看着,至少生命安全是没问题的。
他也问过朋友,李教授说,目前钟麦没有自毁的倾向。
钟慧仪听见状态不好,心却揪起来。
她立刻紧张地追问:“状态不好是什么意思?她是不是生病了?病情严重吗,有没有看医生?”
女人敏锐得叫杨知聿吃惊。
她一个个问题,全部都问在点子上,就像是她早就知道女儿的病症。
想起朋友说,学生的状态更像创伤后应激障碍(PTSD),询问他,这个学生有没有经历过什么创伤?最近又遇没遇到什么突发事件?
她说,很可能是突发事件激起了她的PTSD。
沉吟片刻,杨知聿反问:“钟麦住校前,你们有什么争吵吗?”
“没有。”钟慧仪笃定地回答,“那段时间我都在忙自热锅的零售,麦麦在学习,我们见面都很少,绝对没有争吵。”
杨知聿顿一顿,还是硬着头皮问出口:“那可以问问,你和林志成离婚的时候,钟麦是什么反应吗?”
“她是否愿意父母离婚,她有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刺激?”
这样的问题由他来问,多少有些逾矩和尴尬。
但杨知聿发誓:“你别误会,我问这些绝对不夹杂任何的私人情绪,纯粹是为了更好的了解钟麦的情况。”
他说:“这样才更容易,让她尽快恢复状态。”
杨知聿问得很隐晦,很委婉,但每个问题其实都是在针对女儿的心理状况。
钟慧仪曾经历过,女儿心理崩塌后的黑暗时光,所以对此异常敏锐。
她心脏紧缩,脑中登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——女儿可能是抑郁症复发了。
女人垂目,沉默良久良久。
杨知聿都以为,当初夫妻俩可能撕扯得很难看,她根本不愿再透露。
她又突然开口了。
“没有的。我们离婚的时候,麦麦大概,比我更高兴吧。”
钟慧仪说:“她的消沉和不快乐,应该,还是因为我。”
她瞬间就猜到了钟麦的现状。
杨知聿心中微动:“你别想太多,钟麦的情况也没那么差。你处处为她考虑,她怎么会因为你消沉和不快乐?”
想起钟慧仪连女儿跳级都不舍得,怕她压力大,怕她错过青春。
他觉得,她肯定不会是病因,多半还是离婚前的家庭氛围不太健康。
“我问这些,只是想确定,钟麦的家庭氛围有没有影响她的状态。”
杨知聿宽慰她:“你别太消极,也不要去问钟麦什么。”
他很担心,钟慧仪去问了,钟麦会误以为自己食言。
她状态本来就不好,如果再发生信任危机,感到被背叛,没准情况会更糟。
想了想,杨知聿干脆直白说:“其实我答应过钟麦,不见你。现在我已经食言了,所以,请你一定要保密。”
他打破原则说谎了。
事实上,他只和钟麦约定,不要透露她的抑郁也不要透露她在看医生。小孩并没限制他来见她妈妈。
但杨知聿,还是希望能做到万无一失。
钟慧仪是个急性子,他都已经在打继续说服她保持沉默的腹稿了。
未料,女人却苦笑着道:“放心吧,我什么都不会问她,也尽量不会干涉。”
钟慧仪甚至,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,着急又慌张地请求他:
“杨知聿拜托你一定一定,一定要帮我看好麦麦,请千万不要让她落单,可以吗?”
她用了三个“一定”,一个“千万”,紧张与害怕完全溢于言表。
这突然的情绪变化,令杨知聿一时都忽视了他们的肢体接触。
他看见女人脸上突如其来的惶恐,讶异又不解。
“我当然会看好她。”
杨知聿先稳定她的心:“钟麦在学校很正常,按时上课写作业竞赛补习,对了——”
他决定还是和钟慧仪讲讲好消息:“她最近刚通过了初中奥赛的预赛,成绩还是很稳定的。”
原本还想问问,她们母女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。
但见钟慧仪的情绪,突然变得如此激动,他又生生忍住。
话到喉咙变成了承诺,杨知聿说:“你放心吧,我保证一定帮你看好钟麦。”
钟慧仪这才收回微颤的手,然后就不说话了。
之后,两人再见面。
钟慧仪就只问一句:“麦麦最近平安吗?”
杨知聿回答一句“平安”,她点点头,便无话走神。
他眼睁睁看着,钟慧仪的状态,变得和钟麦越来越像。
先前多么张扬的一个女人,如今,每次见面却都像一具被抽去生命力的行尸走肉。
无论怎么问,钟慧仪和她女儿一样守口如瓶,多一句也不肯告诉他。
“慧仪。”
圣诞节前夕,杨知聿终于忍不住建议:“要不然,我给你推荐个心理医生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