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千屿觉得有趣的事,他亦觉得有趣。
他停驻在水家,除了休养生息,便是为了这份游戏人间的有趣。
徐千屿这般高高在上,苍耳球一般抓捏不得,先是挑他出来,又随便地不要了,让他很是记仇。
他便忍不住游神幻想,有朝一日让她臣服,让她离不开他,那该是何等快意,为此他可以暂时耐心蛰伏一下。
何况,他顶着这幅皮囊走来走去,应当是极顺利的,因为遇到的人无有不喜欢他的,唯独眼前的小姐。
她讨厌他。
徐千屿睡着,倒是没了那股跋扈之气,显得精致而乖巧。额心一点朱砂,像摊子上卖的那种瓷制的灵童娃娃。
他也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一个凡人,不由得住了扇,好奇地伸手抚摸她的脸颊。
谁知还未碰到她,徐千屿忽而把脸别开,蹙眉道:“大胆,你的手洗了吗就敢碰我?”
“……”
徐千屿眼睛都没睁,却闻到他身上的花香靠近,已经能判断他的举动。
她不排斥男丫鬟用香,只要不是特别熏人的,洁净清香的人她更喜欢。只是小乙身上的香是桃花香,就让她烦,因为这无端让她想起谢妄真。
但她也不是全然迁怒。她的脸是用盐泥和花瓣水精心保养,一天要清洁好几遍,连她自己不浣手都不轻易去碰,何况是别人呢。
小乙沉默片刻,好像起了身。徐千屿听到了一点不疾不徐的哗啦啦的水响。过了一会儿,那少年靠近,一只手虚虚覆盖在她唇上,拢来一股混杂着青柠味的花香。
“小姐……”小乙柔声唤她,意思好像是叫她用鼻子检查一下。
徐千屿用扇面将他的手隔开,扫到一边。
小乙见她神情不是掺假,竟是真烦了,面色凝住。半晌,忍气吞声地坐好,继续为她打扇。
只是扇了一会儿,他实在没忍住,开口道:“你今日爬的那片没有玻璃的墙,是我做的。”
“小姐想出门,我有办法带你出去。”
此话如同惊雷,抛出之后,却一片沉寂。
徐千屿背对他睡着,只是片刻之后,她冲他抬了抬手。
小乙立即俯身凑过去,听她的话。
“小乙,”徐千屿说,“你话真多,去把小冬换过来。”
“……”
少年似是恼了,起身便走。
不过片刻,又回过头,替她放下帐子,只是捏着帐子的手暗暗收紧,他面上仍是嬉皮笑脸道:“好啊。”
然而这一回头,便隔着帐子见着,徐千屿大约以为他走了,伸手擦了擦嘴唇,然后将帕子扔到了枕边。
小乙吸了口气。
半晌,他仍是一笑:“小姐若想去的话,明天晚上,我在院中等你。”
待小乙挟着冷气走出门外,那门边的狐貍五体投地,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,尾巴也夹起来,待那少年走远了,才敢抬头,用爪子抹了一把头上汗水,跳到了一边的石头后。
小小一个南陵,怎么这么多尊大佛。
*
小乙径直去了小厨房。
这小厨房是为小姐设的,专做些徐千屿爱吃的点心、甜品,故而地方不大,平日也只有两个厨娘。
小乙进去便同她们见礼,随后挽起袖子帮忙烧火,看锅,这两厨娘都夸赞他手脚勤快,讨人喜欢。
这批男丫鬟里,就这个少年最会来事,不仅长得可亲可爱,一有空便来帮忙干活,还姐姐长、姐姐短的喊,不多时便和这两厨娘混熟了。
故而,她们一得了什么出炉甜点,不叫丫鬟过来,先传个信给小乙,叫他给小姐端去,帮助他讨小姐欢心。
不过小乙在这里也不仅为此。
其中有一个厨娘,儿子在王长史家里做下人,平素便喜拿一些官家私事炫耀。上一次他拿来应付猎魔人的话,便是从这里习得。他一面静静听,一面飞速地模仿凡人这些规矩措辞,到时学舌给他人,便不露破绽。
今日得些空闲,这个厨娘果然又跟另个厨娘聊起天。
“你说王夫人这个时候出门,怎么没有人拦一把,现在谁敢出门啊。”
“她带的人多呗。听我儿子说,王夫人要坐轿去。抬轿的不得四人,再带上丫鬟、家丁,得有成十人。这魔啊,也就爱抢那些落单的,见人多了,是不是也怕。”
“真够折腾。白露寺的头香这么灵验?冒着危险也要去。”
“倒也不完全为了头香。听我儿子说,是先前在那里上过香,近几个月怕魔吃人,一直没去还愿,随后王长史就病了。夫人觉得,这是菩萨怪罪下来,这次说什么也要去。”
“王夫人倒是痴心。”
“是痴心,可惜王长史怕不领她的情。”
“为啥?”
“听我儿子说,王长史不喜这个夫人。他十七岁上就中了探花,调往长安,少年英才,什么样美人儿不往上扑。可惜他原在南陵,娘给娶了一房妻,就是王夫人。她本是贫家女,成亲没几日王长史便去科考,她留在家侍奉婆母,两人其实没怎么一起过活。”
另一厨娘已经懂得不能再懂,叹道:“那是,一个村丫头,一个探花郎。如今男人发迹了,怕更无话可说……”
*
闹鬼事件的后续,是徐千屿白天叫男丫鬟们陪着玩,晚上叫小冬伺候睡觉。
观娘想着反正早晚要放手,又有帮小姐培养贴身侍女之意,便放了手,全权让小姐自己安排。
徐千屿便叫人在她床榻之外布置一张小床,小冬睡在那里,等夜晚放了帘,她们还可以隔着帘子说话,每每讲到后半夜里。